鐵騎留下,清剿殘餘。
辰時過後,主戰場的戰鬥方才結束,有兩千多名燕雲鐵騎士卒被唐軍俘虜。
輕騎們的追擊,還在繼續。
廣闊的原野上,除了刺鼻的血腥味外,到處都是零散的馬匹。
經過訓練的戰馬沒有亂跑,它們在原野上尋找草吃。
李瑄令隨行軍醫傾儘全力救治傷員。
其餘士卒休息,點燃篝火烤馬肉。
李瑄從探馬那裡得到消息,叛軍停止進攻步兵。
他沒必要急於一時,先讓士卒休整一日。
下午的時候,荔非守瑜、渾瑊、郝廷玉,配合辛雲京、唐朝臣,狙擊了想離開安祿山,向陳留方向逃到靺鞨、同羅、室韋等部。
並擒住數名胡部酋長。
大部分諸胡部落被剿滅,剩餘的隻能回到安祿山身邊。
阻止他們禍害陳留的百姓。
而曳落河、燕雲鐵騎的殘部,多逃至安祿山的所在地。
……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啊!”
安祿山得知騎兵大敗,他的義子們、大將們戰死後悲痛大呼。
現身邊的騎兵隻剩下一萬多,進不能攻,退不可守,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正如安祿山的眼睛一樣,越來越模糊。
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使有眼疾的安祿山幾乎失明。
阿史那承慶、嚴莊、高尚、張通儒等文臣唉聲歎氣。
騎兵是他們最後的機會,騎兵敗了,他們已經預見到自己的結局。
安祿山不再嗬斥嚴莊、張通儒等為他想辦法。
穿著肥大金甲的安祿山蹲在黃河旁邊,默不作聲。
士氣低迷的燕軍,夜不能寐。
這一夜,安祿山還是無法安眠。
翌日天一亮,黃河對岸再次出現兩萬多兵馬。
這是從上黨高地過來的步兵,他們與燕軍隔黃河相望。
士卒多次向車神塞請命,想攻擊燕軍。
但都被車神塞以“不到時候”拒絕。
一共四萬步騎守衛黃河,燕軍要主動防備唐軍渡河突襲。
郭子儀、李廣琛的大軍開始移動,在安祿山殘兵五裡外安營紮寨。
辛雲京、渾瑊、荔非守瑜等合騎兵三萬餘,在外圍將安祿山的突圍之路,徹底封死。
李瑄率領騎兵主力,休整一天後,遇到來瑱、馬璘率領的兩萬騎兵,和王難得率領的一萬騎兵。
加上陌刀軍,一共五萬多騎,出現在燕軍的西麵。
而且唐軍的其他步兵正在源源不斷地向滎陽彙聚。
“現在是何情況?”
安祿山聽到遠處的馬鳴聲,向左右詢問。
他不怎麼能看見前方,但他裝著自己能看清。
“我軍東西南北到處都是戰馬,唐軍騎兵有十萬,步兵也有十萬。”
張通儒向安祿山回道。
他們所處的位置,是一塊高地。能看清楚唐軍的壯闊。
強大的力量,讓燕軍士卒絕望。
張通儒明明提出不可固守,但現在僅剩的殘兵敗將固守在此地。
從將領到士卒,都沒有主動戰鬥到底的信念。
唯有坐吃山空,等待命運的審判。
“我早該想到他狼子野心,他即將得到天下了。”
安祿山羨慕、嫉妒,又有無儘的悔恨。
他的謀士千算萬算,也沒想到李瑄是王莽之流。
再結合之前李瑄對他說過的意味深長之言論,安祿山有理由懷疑李瑄謀朝篡位的心思比他還早。
他被李瑄這狗賊利用了。
“報……啟奏陛下,唐軍射到前線一封信件,請陛下過目。”
安祿山的禁軍侍衛托著一封信件,呈給安祿山。
“承慶,念!”
安祿山讓最信任的阿史那承慶念。
“叛軍將士誰若……”
阿史那承慶準備宣讀的時候,發現這根本不是信件,也不是寫給安祿山的。
他剛讀出幾個字,便趕緊把嘴閉上。
“為什麼不繼續?”
安祿山言語不悅。
“是唐賊的懸賞信……”
阿史那承慶回答道。
信件上說誰殺了安祿山,算戴罪立功,封他為大將軍。而且是天策上將李瑄作保。
唐軍有意挑撥燕軍內部的矛盾。
安祿山臉色鐵青,他雖然看不見,卻猜出信件上寫的是什麼。
“報……啟奏陛下,上千份信件被射入前線。有的士卒已經拆開信件。”
禁軍又來稟告,他手中拿著數十封信件。
這些信件上不僅寫了殺死安祿山,封大將軍。
還寫著任何一名士卒殺死叛軍大將,饒恕其罪過,封為將軍。
“我的頭在這裡,誰想殺我?”
安祿山揚著頭向麾下文武官吏喝道。
“我等願意與陛下共存亡……”
文武官吏趕緊拜道。
但心態已經不同,他們看到的不是絕路。
安祿山麾下,雖不乏忠心耿耿者,但大多都是投機者。
雖然燕軍這段時間把李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但不可否認,李瑄有一諾千金的名聲。
“等著唐軍來攻!如果不攻,十天後,我安祿山親自上陣與唐軍拚命,絕不苟活!”
安祿山已決定死戰。
他不想死。
但他知道自己一旦投降,李瑄會把造反的帽子全部扣在他的頭上,把他淩遲都有可能。
他不願意受那種折磨。
十天後,糧食會用儘,那時他們不得不與唐軍決戰。
“臣等相信一定能剿滅唐賊。”
文武大臣違心地說道。
一直到下午,安祿山確定唐軍不會進攻,是想圍死他們。
幾日未睡的安祿山支撐不住,準備回營帳中睡一會。
但安祿山此時誰也不信任,他害怕麾下大臣殺他,於是讓百名禁軍圍在他的營帳周圍。
除了李豬兒,沒人可進入他的營帳。
安祿山疲憊之下,未料到士卒的氣氛已經不對。
他們被唐軍的二十萬大軍嚇到,也被白天唐軍射入的信件利誘到。
如此下去,坐吃山空之日,就是他們喪命之時。
是以,他們產生殺死將領,向唐軍邀功的心思。
而將領們則想著怎麼才能殺死安祿山。
在黃昏時刻,李豬兒準備為安祿山準備食物,害怕他突然醒來因饑餓罵他。
“豬兒……”
嚴莊突然叫住李豬兒,並將其拉入自己的營帳。
“嚴侍郎有何指教?”
李豬兒向嚴莊問道。
“安祿山已經窮途末路了,你是他的親侍,如果不做大事,會和他一起死無葬身之地。”
嚴莊開門見山地說道。
“什麼大事?”
李豬兒臉色一白,他雖然被迫當了宦官,但他不想死啊。
“將安祿山殺死,向天策上將邀功,會赦免我們。”
嚴莊回答道。
安祿山動輒暴打李豬兒,還殘忍地將李豬兒物理閹割,他能看出李豬兒對安祿山滿腔怨恨,隻是不敢忤逆安祿山的權勢。
不過李豬兒唯唯諾諾,儘心儘力的模樣,因此受到安祿山的親信。
“我看你可憐,想要救你。彆忘了安祿山是如何待你。哪怕是為報仇雪恨!窮途末路下,沒有誰比誰更尊貴!”
嚴莊說著,從懷中取出一把鋒利的短刀,交到李豬兒手中。
“好!”
李豬兒被一慫恿,許多不美好的回憶湧上心頭。
他本是契丹人,因狡黠聰明,十幾歲便成為安祿山的親兵。
他清晰地記得那一天,安祿山因一點小過錯,持刀將他閹割,血射出數升,快死的時候,又用灰火塗抹在他傷口上,讓他痛不欲生。
安祿山快敗亡了,殺了安祿山,或許還有機會活命。
懷著忐忑的心情,李豬兒端著酒肉,重新回到安祿山的大帳中,發現安祿山還在酣睡,鬆一口氣。
不一會兒,李豬兒出大帳,假傳安祿山旨意,將離大帳最近的十幾名禁軍騙走。
再回到大帳後,李豬兒從褲襠裡掏出短刀。
緩緩靠近安祿山。
“吼……”
肥胖的安祿山一個呼嚕聲,都嚇得李豬兒直哆嗦。
實際上三天多沒睡覺的安祿山睡得很死。
安祿山的床前掛著一把寶刀,李豬兒不時瞥向寶刀。
漸漸地,他來到安祿山身前。
安祿山挺著大肚子,麵朝上。
正常情況下,刺殺應該割喉,但李豬兒沒有經驗,看著安祿山的大肚子,一刀捅上去。
“噗嗤!”
當即油血濺滿李豬兒的麵部。
“啊……”
安祿山也被痛醒。
他雖然看不清,但對李豬兒再熟悉不過,大呼:“有家賊!”
他準備再喊“刺客”的時候,反應過來的李豬兒將安祿山的嘴堵住。
“噗嗤!”
李豬兒拔出短刀,繼續刺另一處肚子。
再次一刀後,使安祿山痛不欲生。
他想起自己的床頭還有一把寶刀,伸手去抓。
但沒有起身,怎麼也抓不到。
李豬兒一連續十幾刀後,血液把肥腸都帶出來。
安祿山瞪大眼睛,他已經喊不出話。
伸出的手,也無力垂下。
他安祿山一世英名,沒有死在天將軍李瑄手中,卻亡於奴婢之手。
他不甘心呐!
往事一幕幕,從他腦海中迅速閃過。
一個混在集市,充當翻譯的雜胡。
一個即將被斬首的偷羊賊,搖身一變,成為張守珪的義子。
一個輕敵冒進打了敗仗,被首席宰相張九齡“判死刑”的敗將,又在李隆基的召見中,言“赤心一顆”,再次化險為夷。
一個沒有過硬功績的胡兒,和李瑄一樣,封為郡王。
範陽起兵,燕雲鐵騎,曳落河排山倒海一樣南下,意氣風發。
洛陽的萬象神宮中稱帝,完成華麗的逆襲,尊貴無比。
什麼時候,開始直轉急下?
好像是聽聞李瑄西域起兵的時候。
完全打亂計劃,是以江河日下。
然後就是一步步的窮途末路……
“榮華富貴怎麼像夢一樣呢?”
這是安祿山彌留之際,最後一個念想。
同樣是造反,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最終,安祿山隻能帶著無儘的遺憾,離開這個令他向往的塵世……
“噗嗤!噗嗤……”
而李豬兒,還在用刀子捅他的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