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駕親征之前,李瑄去興慶宮探望李隆基。
李瑄一直以為,李隆基會比曆史上活得更久。
畢竟他沒有虐待李隆基。
但身心打擊,與自暴自棄,使李隆基恐難如曆史上一樣的壽命。
躍龍殿中。
李隆基的女兒們輪番照看,給與他心靈上的慰藉。
李隆基的許多兒女中,也認為李隆基是他們的最後的依靠。
若李隆基逝世,他們的日子將更難過。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李瑄自如聖人般,上行下效,朝野皆不敢奢靡。
宗室更是被壓製得抬不起頭,遠遠不如開元天寶時尊貴。
“至尊駕到!”
隨著監禮官的喊聲,李瑄穿過宮殿,進入寢宮之中。
“拜見至尊……”
昔日的皇子公主,也得低下高傲的頭顱。
此時此刻,李隆基靜靜地躺在床上,麵色如紙般蒼白,毫無血色,深陷的眼窩中,黯淡的雙眼微微半睜,毫無神采地凝視著宮殿上方的圖案。
他仿佛對周圍的一切都已失去了感知。
瘦骨嶙峋的雙手無力地搭在被子上,青筋暴起,似是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病痛的折磨。
“太上皇……”
李瑄在榻前對李隆基微微拱手。
“我不行了,你的權勢將穩如泰山……”
李隆基乾裂的嘴唇微微張開,說完一句話後,呼吸微弱而急促。
這句話像是遺憾,也像是讓李瑄放心,他和他的後代,沒有能力再撼動李瑄的權力。
“太上皇何用此言呢,保重身體,會好起來的。待我凱旋,再歸來看望你。”
李瑄坐在榻上,緩緩說道。
李隆基整個身體猶如一片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的殘葉,生命之火在病榻上搖搖欲熄,讓李瑄看了心生感慨。
“聽說七郎要遠征回紇。以煌煌威勢,解決中原後患。太宗皇帝未完成,由你來完成了……”
李隆基也想聽到的凱旋之音。
他一直在想,天生李七郎,是在彌補他所犯下的錯誤嗎?
他終於明白無欲則剛的道理,不貪圖享樂的李七郎,有精力去乾太多大事。
大刀闊斧的改革,英明果斷的決心,鑄就現在的國泰民安。
安祿山叛亂,使大唐革除太多弊病。
大唐得以調整方向,駛向蒼茫大海。
滅掉回紇,大唐周邊再無憂慮。
隻要核心的中原地區蓬勃發展,就可以向周圍行省輻射,再輻射都護府。
“明日將遠征。為華夏將來,回紇必須歸化。我欲在草原建立都護府,安邊實民。”
李瑄向李隆基回答道。
“七郎一定旗開得勝。”
李隆基也不再想著李瑄遭遇漢高祖劉邦一樣的白登之圍。
回紇的實力遠差於匈奴。
更何況李瑄既然禦駕親征,就說明準備充分。
生命進入倒計時,李隆基也希望大唐能順利延續下去,他在九泉之下見列祖列宗,也能有所說辭。
李隆基終於意識到,是自己錯了。
“太上皇放心,既親征,就懷必勝之勢。整個北方,都將成為大唐的牧場。”
李瑄握住李隆基的手,向他回答道。
“昔日,我位居中宮,用彆人的耳目,充當我的眼睛。以至於民不聊生,我還不自知。那楊國忠欺騙我說南詔勝利,安祿山欺騙我說幽營安寧。還有……”
說到這裡,李隆基不再說下去,他喘幾口氣,又說道:“自己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你最信任的人,也會欺騙你啊……”
“堯舜禹時期,天子巡狩,是為上古聖君……”
最後,李隆基語重心長。
最信任的人,卻欺騙自己。
他也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刻意指責李瑄。
而是提醒李瑄,什麼監察禦史,地方官吏,都不可信。
他們用種種手段欺上瞞下。
想想天下都是忠臣,沒有奸臣,怎麼可能?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李隆基還是希望李瑄能在有精力的時候,巡視天下。
而不是像他一樣,在美麗的長安宮殿中。
春有興慶宮,夏有大明宮,秋有太極宮,冬有華清宮。
一萬年如此,就是天上的神仙!
想自己醉生夢死的時刻,在華清宮說出這番話。
他不敢相信,那是曾經的自己。
他不配稱之為聖人。
天寶千載,改元為載。
是自己欺騙自己。
古代的“天子巡狩製度”,更能容易體會民情。
如劉邦和劉秀,以及太宗皇帝,就經常巡視地方。
而非他一樣,在長安沒有糧食的時候,被迫去洛陽執政。
東巡的一次,卻是泰山封禪。
完後,還怕洛陽權貴勢大,大拆紫薇城中的宮殿。
現看到大唐月報,李隆基才知道他在天寶年間做的荒唐事。
“太上皇之言,我謹記在心。”
李瑄此言極為認真。
他比誰都明白人心會變。
還有一種情況叫由下到上的支配,文武大臣有心無心,會蒙蔽聖聽。
錯綜複雜的情勢,遮住皇帝的眼睛,使皇帝看不見天下黎民蒼生;捂住皇帝的耳朵,使皇帝聽不到八方的聲音。
皇帝走出深宮,進行實地視察,比單純看奏章或聽臣子們的議論更能了解實際情況。
一旦承平日久,就是李瑄必須做的事情。
“我累了,休息一會兒。”
李隆基確實感覺自己很累,才說幾句話,就昏昏欲睡。
“太上皇,我先回去。待平定回紇,第一時間來看你。”
李瑄將李隆基的被子往上拽了拽,蓋住肩膀,帶著侍從起身離開。
“照顧好太上皇。”
臨走前,李瑄向李蟲娘等公主吩咐一聲,背手離去。
當天晚上,李瑄又去探望李適之。
相比之下,李適之雖不如以前,但身子骨還算硬朗。
李瑄隻是勸說李適之少飲酒。
又向李適之坦明李隆基時日無多,李適之可以多去那邊看望一番。
若李隆基真的駕崩,由李適之出麵,進行國葬,修建陵墓。
李瑄沒有因這種事情,就放棄北征。
夜晚,李瑄又妻兒告彆。
此行,短則數月,長則一年。
……
乾元五載,二月十六。
晨暉灑金,長安城西北的光化門豁然而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