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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蕪苑。
寶姐姐推說微恙,至今憋悶在家兩日有餘,除去薛姨媽每日來看,餘者連黛玉她都不曾見。自然,這對外的說辭是生怕將病氣兒過給旁人。
這躲了兩日有餘,一則是生怕陳斯遠趁熱打鐵……越來越過分;二來也是羞的,那般親昵事兒竟惹得寶姐姐心火升騰!
寶姐姐素來自比‘停機德’,於那床笫之歡,自是如此時的貴女一般看法:不過是傳宗接代。
因是這心火升騰以至於……失禁,自然被寶姐姐引為輕浮。寶姐姐閉門謝客,私底下反複誦讀了《女德》《女誡》,待今日心緒逐漸平複,這才打算重新見人。
心下一早兒拿定心思,等見了他定要嚴詞數落一番,往後再不可行那浮浪之事。
正思量間,鶯兒聽得外間響動,緊忙推門去迎,須臾回轉,笑道:“姑娘,林姑娘來瞧你了。”
寶釵心下納罕,起身才行幾步,便見黛玉麵上戴了個口罩,領著同樣戴了口罩的紫鵑、雪雁行了進來。
寶姐姐瞠目道:“林妹妹你——”
黛玉戲謔著抬手往自個兒臉上一指:“如何?如此可就不怕過了病氣兒。”
一旁的雪雁道:“我們姑娘想起此前遠大爺做過此物,便依樣兒吩咐我跟紫鵑也做了出來。”
黛玉瞥了雪雁一眼,笑道:“寶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寶釵趕忙扯了黛玉的手兒,一並落座道:“不過是略染了風寒,這兩日吃了兩副藥,今兒個可不就大好了。倒是你,素來身子單弱,可不好過了病氣兒去。”
“不怕,我還有幾個口罩呢。”
寶姐姐點點頭,見黛玉今日麵上再無愁緒,便笑著打趣道:“這兩日林妹妹不去守著那書稿了?”
黛玉搖頭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那書中日子我又不曾瞧過,又哪裡推演得出後續?”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過,我倒是知道尋誰來續寫了。”
寶姐姐追問,黛玉卻搖頭賣關子不說。
黛玉不避病氣兒來看望,雖說寶姐姐這病是假的,可情誼卻是真的,寶釵心下又怎會不感念?
因是略略與黛玉嬉鬨一番,便道:“林妹妹稍待。”
說話間起身去了梢間裡,須臾回轉,手中捧了個錦盒來。打開,露出內中兩朵宮花。
寶釵遮掩道:“那日打理賬目,路遇街邊有賣宮花的,我自個兒想著許久不曾出來,這總要給林妹妹帶一些新鮮的來,便選了這朵荷花來,林妹妹快試試。”
黛玉接了宮花,不禁想起早兩年周瑞家的故意最後一個往碧紗櫥送宮花之事,又掃量見內中隻餘下一朵木蘭花,心下熨帖之餘笑著道:“就隻兩朵,彆的姊妹那兒沒有?”
寶姐姐笑道:“來日遇見合意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雲丫頭的,我再去采買就是了。”
那宮花樣式隻是尋常,黛玉卻喜滋滋卸下鬢上貼著的,央了雪雁為自個兒彆上荷花,起身對鏡觀量,喜得眉眼彎彎。
待須臾,黛玉扭身回來,見寶姐姐拾掇了盒子,並不曾戴那朵木蘭花,便納罕道:“那木蘭花寶姐姐要送與哪個姊妹?”
寶姐姐略略猶豫,說道:“是留給邢姐姐的。”
這卻巧了!黛玉昨兒個才拿定心思,不若尋了那位酷似芸娘的邢姐姐續寫浮生若夢,誰知今兒個寶姐姐便要送邢姐姐宮花。
是了,邢岫煙與陳斯遠是表姊弟,府中早就傳出風聲,說是邢岫煙已定下來過後要為陳斯遠貴妾,寶姐姐這等長袖善舞的,自然要去交好。
仔細思忖,便是自個兒不也是?自個兒為兼祧妻,寶姐姐自然也要交好。
黛玉雖明知寶姐姐與自個兒交往是存了旁的心思,可她如今孤苦伶仃,漫說隻是蓄意交好,便是存心不良的交好,隻怕黛玉也會萬分珍惜吧?
黛玉眨眨眼,打趣道:“旁人家都是妾室奉承主母,不想寶姐姐這兒倒是反了過來。”
寶姐姐頓時羞惱道:“好個容兒,你再多嘴,仔細你的皮!”
說話間咬著下唇便要來作弄黛玉,誰知黛玉嬉笑著探手往寶姐姐腰間一抓,寶姐姐哼唧一聲兒頓時身形不穩,趕忙扶了桌案道:“你,你不許嗬我癢!”
黛玉咯咯咯笑著得意道:“既知你弱點,我往後還能怕了你不成。”
寶姐姐頓時又氣又笑,一時間竟拿黛玉沒了法子。
誰知黛玉此時卻蹙眉思量道:“他那日給眾人都取了字,即便當日落下了,這幾日又豈會落下?寶姐姐快說,他給你取了何字?”
寶姐姐嘴上不認,麵上卻繃不住噙了笑意——那日陳斯遠便給自個兒取了個洛字,於是前兩日她才會選了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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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跨院。
迎春既被邢夫人收養,每日早晚自是要來請安問候。這日又來問安,邢夫人少不得嘮叨一番,勸迎春早拿定心思,若錯過了陳斯遠,隻怕來日未必能選定良人。
二姑娘心下早就拿定了心思,隻奈何這兩日陳斯遠忙碌,昨兒個更是去了新宅,這才不得成行。
迎春心下有主意,許是素日裡扮木訥久了,便是點頭應承,落在邢夫人眼裡也成了含混。
於是邢夫人便蹙眉教訓道:“你自個兒不上心,小心來日被旁人搶了先!”
迎春還沒說話兒,司棋便道:“旁人?是王家那位姑娘?還沒死心呢?”
“她?她算是哪根蔥?”邢夫人心下認定小賊千好萬好,自是瞧不上平頭正臉的王雲屏。因是嗤笑一聲不屑道:“遠哥兒當麵罵她都聽不出來,過後聽說好一番氣惱,吵著要給遠哥兒好瞧。結果如何?前一回寶玉、鳳丫頭犯了癔症,那王大人來得家中,可是半點沒提此事。”
王子騰靠著賈家的關係得了京營節度使的差事,從此甘為聖人馬前卒,用賈家親兵的血染紅了官袍。這等投機取巧之輩最會觀望風色。
王子騰情知自個兒老婆、女兒是個什麼德行,想那陳斯遠才多大年紀,過了秋闈不說,又與燕平王交好,聽聞近來鋪展開的內府票號與膠乳營生都是出自其手筆。
有道是欺老不欺少,焉知來日此子不會登閣拜相?因是王子騰在家中隻訓斥了王雲屏一通小兒輩胡鬨,轉頭兒見了賈政、賈赦竟隻字不提。
還是賈赦拿捏不定其心思,臨彆時方才試探著說了幾句,那王子騰隻笑著擺手說是無稽之談,便將此事揭過。
此舉自是惹得賈赦嘖嘖稱奇,轉頭便當做笑話說與邢夫人,還腆著臉權當是榮國府的威名鎮住了王子騰,王子騰這才不敢尋遠哥兒計較……
邢夫人再是心思少、沒城府,又豈會信了這等沒起子的鬼話?轉頭兒尋了陳斯遠問過,這才得知內情。
聽聞邢夫人對王家鄙夷不已,司棋便道:“既不是那位王姑娘,哪裡還有彆的姑娘?”
邢夫人麵上一哂,朝四下遞了個眼色,一應丫鬟、婆子緊忙退下,獨留了迎春在身邊兒。那邢夫人便壓低聲音道:“咱們家的姑娘自都是知書達禮的,可這外人家的姑娘就不好說了。”
外人家的?
湘雲養在碧紗櫥,明眼人都知老太太有心撮合其與寶玉;邢岫煙緣定陳斯遠,不過來日隻是個貴妾的名分。除此之外,哪裡還有彆家姑娘?
是了,還有個薛家的寶姐姐!
這等事兒司棋早知,不但如此,連薛姨媽威逼遠大爺與其苟且之事她都知曉。隻是她不好直說,便暗地裡與迎春旁敲側擊了一番。
此時聞聽邢夫人這般說,司棋頓時瞠目道:“姑娘,我說什麼來著?那位寶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二房太太拖著那金玉良緣,老太太又不鬆口,寶姑娘都及笄了,心下豈能不急?
遠大爺生得俊雅,且前途無量,說不好聽的,過二十年說不得比咱們府中門第還要高呢。那位寶姑娘又不是眼瞎的,放著這般出彩的遠大爺又豈能視而不見?”
這天下間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陳斯遠與寶釵私會時再隱蔽,落在那有心的婆子眼裡,又豈會猜不出?
也是因著薛家四下邀買人心,這府中才不曾傳出來風言風語。可邢夫人屢次撮合陳斯遠與迎春,每回都被陳斯遠遮掩過去,其中一回還提及了寶釵。
加上那一星半點的風聲,邢夫人自然心下急切,這才當麵點撥迎春。
眼見迎春眉眼低垂,邢夫人不禁歎息道:“我的兒,旁的話我也不多說,大老爺鬆了口,我還在一旁撮合著,若是再不成……來日你可不要怨我。”
迎春抬眼道:“母親,我知道了。”
一旁的司棋趕忙轉圜道:“太太不知,前一陣我們姑娘去瞧了遠大爺一遭,得知邢姑娘一直替遠大爺謄寫書稿,姑娘讚了一回,還說過後去尋遠大爺借來書稿翻閱呢。”
“哦?果真?”邢夫人頓時歡喜起來,道:“這才對。彆管那沒起子的說什麼男女大防,你跟遠哥兒本就是表姊弟,素日裡多往來一些又能如何?來日若是親上加親,自然是大喜事。”
恰此時梢間裡傳來四哥兒哭鬨聲兒,邢夫人唬得緊忙起身:“又怎麼了?”
簾櫳一挑,苗兒哭笑不得道:“四哥兒啃自個兒腳丫子,許是啃得狠了,這會子正哭著呢。”
邢夫人麵上又是一哂,咕噥道:“怎麼跟他爹一個德行!”扭頭與迎春道:“既說定了,那你得空便去遠哥兒處坐坐。我先管著四哥兒,這會子就不多留你了。”
迎春趕忙起身應下,心下卻暗忖,大老爺與四哥兒一樣?這是什麼毛病?
待領著司棋出了三層儀門,那司棋張口欲言,卻見二姑娘蹙眉思量,便暫且止住話頭。
一徑進得園子裡,正瞧見繡橘提了食盒回轉,司棋便招呼兩聲,待其到了身前又道:“遠大爺可回來了?”
“回了。”繡橘道:“五兒來提食盒,瞧俺樂滋滋的模樣,遠大爺一準兒是回來了。”
“姑娘?”司棋在一旁攛掇著迎春。
迎春低聲道:“先用過飯食再說。”
二姑娘心下靈秀,隻一路沉思便將自個兒與寶姐姐比對了個周詳。論門第,迎春自是高寶釵一頭;論姿容,二姑娘不及寶姐姐;論心思能為……迎春自認不輸寶釵。
且寶釵有個哥哥拖累,她有個不著調的爹爹拖累,大家大哥彆說二哥,不過相差仿佛。
那遠兄弟心思遠大,前二年一朝發跡,便不停地往房裡收嫽俏的女子。待到了今年,果然便收斂了。許是其心下也知這般恣意無度也無甚意趣,反倒是那兩情相悅更讓人得意。
府中傳言遠兄弟與寶釵,或許是有的。隻是那金玉良緣如今還沒個說法,隻怕薛姨媽也不會讓寶釵與遠兄弟明目張膽的往來。
如此,可不就是她迎春的機遇?且不說迎春心下本就生出幾分傾慕之意,單隻是為了擺脫東跨院掣肘,迎春便願意拚力一搏。
她素日裡藏拙隻為來日出閣後能自在些,如今這般情形,自是再也顧不得藏拙了。
於是回返綴錦樓,略略用過飯食,二姑娘不待司棋催促,便領了兩個丫鬟下樓來往那清堂茅舍而去。
誰知才出了紫菱洲,迎麵便撞見相攜而來的探春與惜春。
三姊妹聚在一處,惜春便笑道:“我與三姐姐正要去尋二姐姐呢,二姐姐這是要往何處去?”
迎春笑著坦然道:“前一回便與遠兄弟說定了,那書稿瞧著極為有趣,方才聽聞遠兄弟回來了,我便趕著過去借閱書稿。”
惜春頷首道:“如此,那我與——”
話還不曾說完,便被三姑娘探春隱蔽地扯了扯。惜春雖不解,卻趕忙止住話頭。三姑娘探春已從二姑娘迎春麵上瞧出了些許不同來。
仔細端詳,隻見迎春麵上雖噙著笑,眸中卻滿是一往無前的決絕。探春比惜春年長一些,對那人事兒一知半解,卻也瞧出了端倪。略略思量,便祝福道:“既如此,二姐姐快去吧,我這會子食困,便與四妹妹先回了。”
“好。”迎春頷首應下,與兩個妹妹彆過,深吸一口氣便往清堂茅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