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尤三姐心下想了個分明,頓時舒了口氣,又笑著催道:“哥哥快回吧,說不得晴雯這會子正找你呢。”
陳斯遠道:“我先去更衣,妹妹先回。”
尤三姐應下,領了春熙往側花園回轉。陳斯遠入內一番更衣,待出來卻見尤二姐俏生生守在門前。
又嬌滴滴喚了聲兒‘老爺’,斂衽一福間,略略偏頭,便將那頭上簪著的大紅宮花湊了過來。
陳斯遠站定掃量一眼麵前的小妖精,笑吟吟道:“有事兒?”
尤二姐點點頭,扭頭將夏竹趕到一邊兒,這才湊過來低聲兒道:“大姐傳信兒,說是那迷香極好,大姐夫一早兒起來也不曾疑心。”
陳斯遠含混應了一聲兒。
那尤二姐又低聲道:“另則,大姐這幾日愈發腰酸……隻怕是真個兒有了。大姐便說,往後就先不過來了。”
陳斯遠又應了一聲兒,探手撫著尤二姐臉蛋,笑著道:“沒少得好處?”
尤二姐嗔道:“再如何說也是姊妹,我哪裡會討要好處?偏老爺這般想我,奴家這心都涼了……不信老爺摸摸看?”
她故意扮做狐媚子樣兒,自是引得陳斯遠好一番大笑。尤二姐心下如何想得,陳斯遠大抵知曉……不過是怕失寵罷了。
話說他與尤氏,本就是相互利用,那尤氏貪圖他身強力壯,想著移花接木;至於陳斯遠嘛,自是貪圖那三等將軍夫人婉轉承歡時的愉悅。
烏鴉落在豬身上,也說不上誰占了誰便宜。且那一時偷歡隻是新奇,時日一長也就那麼回事兒,陳斯遠可不想鬨出事端來,如此暫不往來正合適。
至於尤老娘的事兒,還是讓賈珍頭疼去吧。
與尤二姐嬉鬨一番,他便回身進了側花園,遙遙便見晴雯正往這邊廂觀量過來。陳斯遠笑著快步湊近,施施然在其身旁落座。
晴雯便嘰嘰喳喳道:“大爺怎地才回?方才女先兒說了個逗趣的,大家夥都笑得前仰後合呢。”
恰此時曲嬤嬤偷偷朝著女先兒使了個眼色,那女先兒就道:“主家如此厚待,我這邊廂腆著臉也不拿自個兒當外人,如今就拿了壓箱底的本事來博君一笑。
卻說一官升職,與其妻言:“我的官職比前更大了。”
不料其妻鄙夷曰:“官大,不知此物亦大不?”
官兒回道:“自然。”
及行事,妻怪其藐小如故,官兒辯說:“大了許多,汝自不覺著。”
妻曰:“如何不覺?”
官肅容正色,道:“難道老爺我升了官職,奶奶還照舊不成?少不得我的大,你的也大了。””
這笑話一說完,下頭的丫鬟、婆子一個個麵紅耳赤,偏生不敢笑出聲兒來。那尤三姐本就是個潑辣爽利的性兒,又哪裡會管笑話是不是下流?當下笑得前仰後合,連連拍案。
她這一笑,陳斯遠也哈哈大笑,於是眾人都笑將起來。
身邊兒的晴雯羞得耳根子都紅了,麵上雖笑著,卻四下掃量幾眼,忽而瞥見曲嬤嬤麵上滿是得意之色,頓時氣惱著朝其剜了一眼。扭頭又紅著臉兒欲言又止,道:“大爺,這笑話實在是——”
陳斯遠麵上噙了笑,心下愈發熨帖。比起尤氏那等彼此利用的,還是晴雯這等好姑娘更惹人憐惜。
於是吩咐道:“這花園子裡還有沒出閣的姑娘呢,女先兒還請收斂些。”
那女先兒唯唯應下,果然再不說葷段子。晴雯略略鬆了口氣,吃用間,不覺便挨在了陳斯遠身上,想起方才那頑笑話,頓時心中七上八下。暗忖自家大爺那麈柄……瞧著好似嬰孩手臂一般,這般直挺挺捅進去,豈不是要痛死人?
也不知曲嬤嬤哪兒來的底氣,信誓旦旦說隻痛一時,卻能快活一世的……不過既拿定了心思,左右遲早都有這麼一遭,此時就再無反悔之理。
偷眼瞥了眼陳斯遠,恰與其撞了個對臉兒,陳斯遠納罕看過來,晴雯便笑著彆過頭去。心下暗忖,她也不求穿金戴銀,隻求伺候自家大爺能多陪陪她就好。
及至酒宴撤下,尤三姐便扯了尤二姐往後樓而去。晴雯多飲了兩杯,小臉兒紅撲撲的隨著陳斯遠回了正房。
入內閒坐略略說了會子話兒,陳斯遠便道:“春熙、夏竹幾個可是給你湊了份子?”
“自是湊了的。不過今兒忙亂,約好了過幾日夜裡擺酒,咱們幾個也小聚一番。”
說話間晴雯沏了釅茶送來,思量一番又道:“大爺吃了酒,要不今兒個早些洗漱歇息?”
陳斯遠抬眼看過去,便見晴雯垂著螓首,麵上通紅,一雙手還絞著腰間的汗巾子。他這二年一直在花叢裡打混,哪裡不知晴雯的心思?
隻是晴雯這年紀才過豆蔻,陳斯遠又哪裡下得去手?這番話與晴雯私底下說過兩回,眼見這姑娘又是這般,料想是不曾聽進去。
罷了,過會子再與她說個分明便是了。
拿定心思,陳斯遠應道:“也好,那吩咐人送來熱水吧。”
晴雯悶聲應下,須臾光景便打了熱水來,待陳斯遠喝過一盞釅茶,這才伺候著其洗漱起來。
待伺候著陳斯遠洗過腳,晴雯端了水去,因春日夜裡寒涼,便仔細將正房各處窗戶都關了,正待自個兒也洗漱一番,便聽得耳房裡傳來鸞兒哭鬨聲兒。
“大姐,我要大姐。”
旋即又有曲嬤嬤哄道:“傻孩子,今兒是你大姐的好日子,可不敢攪擾了。鸞兒乖,嬤嬤給你糖吃可好。”
那鸞兒頓時沒了聲音,顯是被曲嬤嬤的糖給收買了去。
晴雯咬了咬下唇,事到臨頭雖橫下心來,卻難免心下忐忑,於是便慢條斯理洗漱起來。
隻是再是慢條斯理,也總有儘頭,待半晌,那洗腳水都涼了,晴雯方才尋了帕子擦拭過一雙菱腳,悶著頭往西梢間行了幾步,又緊忙進得書房裡尋了個小巧包袱來。
陳斯遠這日沒飲多少,許是因著這陣子讀書多了,這一粘枕頭便困倦不已。床頭燭光跳動,晃得其正瞌睡,便見一身中衣的晴雯悶頭行了過來。
陳斯遠打著哈欠掀開被子道:“怎地這般久?嗬,天下哪兒有你這樣讓大爺給你暖床的丫鬟。”
晴雯背著手將那小巧包袱藏在身後,緊忙鑽進被窩裡,隨口胡謅道:“方才洗腳時也犯了瞌睡,水涼了才醒過神兒來。”
說話間悄然將那小巧包袱塞進被子裡,又用菱腳將其挪至床尾,這才躺下來。
陳斯遠隻覺晴雯身上一股子涼氣,探手一抓,便覺一雙柔荑冰涼。
他便蹙眉嗔道:“那今兒個早些安睡,你年紀小,往後少飲酒。”說話間又捧了晴雯的雙手為其暖手。
晴雯含混應了,隻覺一雙手被自家大爺大手包裹住,好似小火爐一般暖得人心下熨帖。被子裡,一對菱腳探了探,到底碰到陳斯遠的小腿。陳斯遠‘嘶’的倒吸了口涼氣,嘟囔了嘴“涼死個人”,被子裡的雙腳卻挪騰過來,任憑晴雯踩在腳背上。
換做往日,晴雯一準兒會與其拌嘴計較一番,而後打打鬨鬨、親親熱熱,最後相擁而眠。
今日自然不是往日,晴雯便一改先前,隻用心感知自家大爺的體貼。雙手暖和過來,陳斯遠便鬆開來,探手將其攬在懷裡,咕噥道:“早些睡吧。”
“嗯。”晴雯應了一聲兒,小臉兒貼在其心口,聽著內中怦怦有聲的心跳,心下的不安逐漸褪去。
又須臾,那方才暖和過來的小手便不安分起來,自其腰肢一路下探。
閉著眼的陳斯遠略略蹙眉:“不是睡覺嗎?”
晴雯便赧然道:“大爺……睡不著呢。”
陳斯遠睜開眼來,看著眼巴巴瞅著自個兒的晴雯,探手在其背脊上拍了下,道:“你還小著呢,也不知著的哪門子急。”
晴雯癟嘴道:“哪裡就小了——”見陳斯遠目光下移過來,晴雯頓時炸毛也似叫道:“大爺再來打趣我,往後夜裡隻管去尋二姨娘去,左右家中就二姨娘最大!”
陳斯遠哈哈一笑,緊忙摟著其好一番哄勸。
晴雯本就是爆炭性兒,隻是這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又如何不知陳斯遠是想著插科打諢遮掩過去?
陳斯遠此時也大抵忖度了晴雯的心思。先是被家中賣了,其後是有家不能回,離開榮國府時險些便死了,如今看著是安安穩穩待在新宅,拿著比旁的丫鬟還高的月例,說丫鬟不是丫鬟,說姨娘也不是姨娘,陳斯遠又一直沒給個明確說法,晴雯心下自然難安。
正待說些什麼,誰知晴雯便湊過來附耳低聲說了幾句。陳斯遠眨眨眼,哭笑不得道:“你,你從何處聽來的?再說行此事也非一日之功啊。”
晴雯忽地起身,自床尾拿了個小巧包袱來,悶頭期期艾艾道:“我,我早準備了的。”
陳斯遠探手拿了那包袱鋪展開,便見內中除去個水囊,還有個……降魔杵?
再抬眼,眼見晴雯已然羞得說不出話兒來。可謂‘要知窈窕心腸事,儘在憑欄不語時’。
陳斯遠心下暗歎美人恩深,都這般了,再推諉隻怕傷了人心。
一時間旖旎滿室,床榻上百般恩愛、千樣哼呼,自不多提。
待轉過天來,鸞兒一早兒起來便往正常來尋,心下自是對那搶了大姐的大爺又喜又煩。
喜的是,大爺隔三差五便會丟給自個兒好些個好吃的;煩的是,同樣也是隔三差五,大爺便會搶了大姐去。
鸞兒被曲嬤嬤趕了一回,偷空又來正房前轉悠,心下不禁愈發納罕。換做往日,一早兒大姐便起了,怎地今兒個還不見人影?
正思量間,正房門推開,鸞兒歡呼一聲‘大姐’便撲了過來,誰知正撞在陳斯遠懷裡。
“誒?我大姐呢?”
陳斯遠揉著被撞得生疼的小腹,探手將鸞兒的頭發揉亂,笑道:“你大姐夜裡睡得遲了,怕是要過會子才起。鸞兒且去耍頑,我吩咐廚房早間預備桂花糕給你吃可好?”
“好。”
鸞兒應下,陳斯遠便去習練樁功,可鸞兒也沒走,隻蹲踞在正房窗下眼巴巴的等著。
眼瞅著大爺怪模怪樣的習練了一遭,又回了正房洗漱,旋即又有三姨娘尋來,臨進門前意味深長的瞥了自個兒一眼。瞅著瞅著,直到臨近早飯,鸞兒才瞥見晴雯拾掇齊整行了出來。
“大姐!”
鸞兒又要撲過來,晴雯唬得趕忙探手抵住其小腦袋,又彆扭地挪了兩步,蹙眉教訓道:“都要用早飯了,怎麼還守在這兒?這頭發怎地這般亂?快去尋曲嬤嬤拾掇了,待我伺候過大爺,過會子便來尋你。”
鸞兒應下,這才蹦蹦跳跳去尋曲嬤嬤。晴雯往耳房掃量一眼,卻不見曲嬤嬤身影,當下咬著銀牙暗惱——誰說這後門不疼的?回頭兒定要尋那曲嬤嬤好生計較了才是!
待挪步忍著不適回轉身形,卻見尤三姐已奉上一對兒金鐲子。
晴雯眨眨眼,納罕道:“三姨娘,你這是?”
尤三姐笑道:“快彆叫什麼姨娘了,妹妹如今不也跟我一個樣兒?打你進了家門,我便知早早晚晚都有這一天。快拿著,這可是早就預備好的。”
不待晴雯說什麼,尤三姐便抄起晴雯的手,將那一對兒帕子包了的金鐲子塞在其手中,扭頭又與陳斯遠計較道:“哥哥,如今晴雯既收了房,這月例是不是該漲一漲了?”
“嗯,暫定二兩銀子吧。”陳斯遠瞧了晴雯一眼,道:“晴雯如今算通房丫鬟。”
尤三姐打趣道:“可見哥哥寵著晴雯呢,誰不知這通房丫鬟比尋常姨娘還要親近?”
晴雯悶頭羞答答不言語,一邊廂聽著二人打趣,一邊廂握著沉甸甸的金鐲子,心下不知為何,忽而便安定下來。偷眼瞧了眼陳斯遠,暗忖來日不拘如何,總有自家大爺看顧著自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