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大小~哎~小金魚兒~唻呦。”
“咧~包兒咧~咧~包兒得了熱地咧,一個勁咧,這包兒熱的咧,發麵的包兒要熱咧。”
“抽靈簽、算靈卦;求福問事、神機妙算;合婚嫁娶、細批生辰八字。”
陳斯遠牽著寶姐姐行走鬨市之中,寶姐姐雖偶有遊逛,卻多是走馬觀花。便是往那綢緞鋪子選料子,也是東主打發了閒雜人等任憑寶姐姐細細挑選。何曾這般遊走於鬨市之中?
四下叫賣聲不絕,那經商做買賣的、遊逛街市的、三五成群的青皮喇咕、抱臂而行呼呼喝喝的衙役,還有高鼻梁深眼窩的西夷,寶姐姐一時間目不暇接,隻覺分外新奇。
忽而前方一陣喧鬨,卻是個行人逮了個乞兒,那乞兒的手正抓住了那行人的荷包。行人大罵不止,正待揚起手來扇那乞兒一耳光,誰知乞兒眼睛一翻,竟直挺挺往後倒去。
行人唬得往後一跳,與眾人道:“諸位父老瞧清楚了,我可沒碰他!”
話音落下,立時有七八個青皮喇咕呼啦啦圍攏上來,這個推一把,那個罵一嘴,直弄得那人百口莫辯。
吵嚷半晌,又有衙役過來和稀泥,那人到底認倒黴,賠了銀錢了事。陳斯遠扯著寶姐姐遠遠瞧著,此時低頭觀量,便見寶姐姐麵上嫻靜一片,不見半點憤懣。心下暗忖,寶姐姐自然不是那等隻知陽春白雪的,因著早慧,隻怕早就知道這世道不是那等非黑即白,反倒是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白糅雜說不清楚。
寶姐姐收回目光,又仰頭與其對視,陳斯遠低聲道:“可還好?”
寶姐姐便笑著點點頭,道:“還好。”
於是二人複又往前遊逛。遇見路邊有賣宮花的,雖樣式流俗,二人卻興致勃勃地挑揀起來。好半晌,寶姐姐挑了一朵牡丹樣式的,又思量著挑了一朵荷花、一朵木蘭花。
恰此時路邊有一攤販掀開鍋蓋來,霎時間香味飄將過來,寶姐姐忍不住嗅了嗅,又眼巴巴往那邊瞧過去。
算時辰,這會子辰時早過了,合該用早飯才對。陳斯遠身量高,略略踮腳便瞧見不遠處是個賣燒麥、餛飩的攤子,攤主是一對兒老夫妻,身上圍了圍裙,瞧著還算乾淨。
陳斯遠就道:“說來我有些餓了,不若娘子與我一道兒吃用些?”
寶姐姐猶疑道:“這外間的吃食不大乾淨——”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走!”
不容寶姐姐推拒,陳斯遠便扯著其到了攤子前。陳斯遠熟絡地用袖子掃了掃,又招呼攤主道:“兩碗餛飩、半屜燒麥,哦,其中一碗餛飩彆放香菜。”
老頭負責上灶,老太太包餛飩,聞聲老頭複述一遍,當即抄起餛飩來下鍋。隻半晌光景,便有兩碗餛飩、一碟子燒麥送上。
陳斯遠又調了油醋蒜汁,尋了筷子用熱水燙過,這才交給略顯拘謹的寶姐姐。
“快嘗嘗。”
寶姐姐應下,接過筷子來,又尋了帕子仔細擦拭,先是遞給陳斯遠,跟著又擦拭了自個兒的。如法炮製處置過羹匙,這才舀起一枚餛飩來,入口隻覺滾燙鮮香。
這市井路邊攤,若說滋味隻是尋常,卻勝在當場烹製,不似榮國府那般還須得自廚房提了食盒來。
從大觀園小廚房到蘅蕪苑,就算鶯兒快行幾步也須得好一會子,如餛飩這等吃食,早就不如剛出鍋時可口了。
於是入得寶釵口中,寶姐姐隻覺麵皮勁道彈牙,餡料吃著一般,湯底卻異常可口。許是的確餓了,寶姐姐一口一個,須臾便吃了小半碗。
待她反應過來,緊忙偷眼瞧了陳斯遠一眼,隻見其悶頭大快朵頤,一手抄著半個燒麥,一手拿著羹匙,吃相文雅卻極迅捷。
寶姐姐頓時放下心來,便笑著也抄起個燒麥來,略略咬了一口,倒是覺著滋味比那餛飩還要好一些。
有道是‘秀色可餐’,因著陳斯遠一直沒瞧她,寶姐姐一不小心,吃光了一碗餛飩不說,連燒麥也吃了幾個。
待瞥見籠屜裡已然空了,寶姐姐頓時咬著下唇發了思量,恰此時陳斯遠又探手過來撈了個空,寶姐姐便愈發不敢看人了。
陳斯遠抬頭見籠屜裡空了,麵上半點異色也無,隻扭頭與攤主招呼道:“燒麥甚可口,再來半屜。”
攤主應了聲,旋即又端來半屜。
陳斯遠這時才招呼道:“方才餓得急了,燒麥怕是都被我吃了,娘子也吃用一些?”
寶姐姐低聲道:“我這會子飽了的。”
陳斯遠夾起一枚燒麥遞過去,笑著道:“這一枚燒麥才多大?今日說不得要多走些路,你不多吃些哪裡頂得住?”
寶姐姐咬著嘴唇不言語,陳斯遠又悶頭吃用起來。俄爾,寶姐姐到底忍不住,舉起筷子抄起燒麥小口吃用起來。
待二人用過,陳斯遠起身會賬,算算竟隻三十幾個銅錢。陳斯遠扭身牽了寶姐姐又往前行,此地臨近延壽寺,距離正陽門也不遠。因琉璃廠遷走,周遭愈顯繁茂。
此時寶姐姐忽而上前一步,低聲嘀咕道:“一早想著事兒,早點沒怎麼吃用……你,不許笑話我吃得多。”
“哈?”陳斯遠扭頭觀量一眼,笑著道:“哪裡就多了?纖細婀娜是為美,豐潤端莊何嘗不是美了?妹妹骨架大,就合該多吃用一些才美,如今瞧著還是單弱了些。”
寶姐姐抬眼,心下隻當他在哄人,誰知卻見其眸中半點不似作偽。不禁納罕道:“你是這般想的?”忽而想起迎春身邊兒的司棋素來鶴立雞群,便笑著道:“那豈不是說,二姐姐身邊兒的司棋,你也瞧著極好?”
陳斯遠訕笑著含混道:“這話哪裡好渾說?世人喜好纖細婀娜的女子,大抵是因著書生多單弱,這遇見高大豐壯的,自然氣勢就弱了一頭去。”說著一展身形,道:“妹妹瞧我如今可是那等單弱書生?”
寶姐姐細細觀量,那陳斯遠足足高了她一頭去,瞧著雖顯瘦弱,實則方才靠在其肩頭,枕著的都是腱子肉。倏忽兩年多光景,麵前的心上人早已今非昔比,的確不是那等單弱書生了。
非但如此,臉上也有了肉,瞧著比此前愈發俊雅。寶姐姐瞧得自個兒心下酥軟,忙垂了眼簾略略頷首。
陳斯遠就道:“這不就是了?”又遙遙一指前方延壽寺:“我見寺前有卜卦的,咱們瞧瞧熱鬨去。”
“嗯。”
二人穿過街市,轉眼到得延壽寺前,四下果然都是卜卦的攤子。陳斯遠掃量一眼,選了個麵相仙風道骨的,湊過去先塞了一枚碎銀子,朝著那算命先生遞了個眼神兒,後者福至心靈,忙將卦簽筒子遞過來,又隱晦用尾指點了一枚簽子。
陳斯遠探手抽出來,果然便是上上簽。
那先生接過來掃量一眼,驚道:“趙子龍救阿鬥,此為上上簽啊,不知客官所求何事?”
陳斯遠扭頭看寶姐姐,寶姐姐便道:“煩請算一算前程。”
那先生掐算一番,說道:“寶劍出匣,光輝萬裡,貴人指出,無不讚美。此簽寶劍出匣之象,凡事高人指出。老夫料定客官下一科必及第!”
雖明知是吉利話,寶姐姐卻心下分外熨帖。陳斯遠低聲道:“妹妹也抽一簽?”
寶姐姐應下,那先生便胡亂晃蕩一番,又將簽筒遞過來。寶姐姐點選一番,到底抽了一簽。
那先生接了卦簽,掃量一眼道:“姚能受職,此為上中簽。不知這位姑娘所求何事?”
寶姐姐囁嚅著不言語,陳斯遠便在一旁道:“勞煩先生算一算姻緣。”
那先生雖不知陳斯遠為何牽了個半張臉都是胎記的姑娘來算命,可看此二人眉來眼去的,哪裡還不知內情?心下暗歎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麵上肅容,嘟囔道:“過了憂危事幾重,從今再曆永無凶;寬心自有寬心計,得遇高人護聖功。
此卦古井逢泉之象,凡事貴人成就也。老夫推算姑娘先前姻緣不定,蓋因不曾得遇良人也。如今天降良緣近在眼前,姑娘須得仔細把握住才好,如此可姻緣美滿、安度一生。”
寶姐姐心下暗忖,前頭那勞什子金玉良緣,可不就是姻緣不定?又瞥了眼陳斯遠,心想果然是天降良緣……先前兩家交惡,寶姐姐心下待其厭嫌得緊,其後又連番招惹……誰知二人竟是一對兒歡喜冤家!
許是心下塊壘儘去,此番改頭換麵也不用素日裡那般顧忌繁多,因是寶姐姐忍不住情意綿綿地朝著陳斯遠投來目光。二人相視一笑,她這才羞怯著道了謝,又尋了荷包付了卦金。
那算卦先生一份營生賺了兩分錢,隻歎這世間冤大頭真多,又估摸著此番少說得了二兩銀錢,頓時滿麵堆笑,瞧著愈發仙風道骨。
卻說陳斯遠與寶姐姐行出去幾步,耳聽得延壽寺內梵唱陣陣,寶姐姐便道:“忽然想去拜佛,你陪我去可好。”
“有何不好?走。”
二人相攜進了延壽寺,尋了那知客僧購置了香燭,一道兒到得大雄寶殿前跪拜求肯。寶姐姐跪在蒲團上念念有詞,因著梵唱阻隔,陳斯遠聽不真切。他學著旁人模樣跪拜了一番,又見寶姐姐一副虔誠模樣,麵上不禁噙了笑意。
心下暗忖,前世有言:她若涉世未深,便帶她閱儘繁華;她若心已滄桑,就帶她坐旋轉木馬。這話歸結起來,談戀愛就要主打一個吊橋效應。
寶姐姐素來端莊嫻靜,一則是因著禮教,一則是因著那冷香丸之效。如今冷香丸早停,此時又改頭換麵不用理會禮教,帶其鬨市瘋頑一場,定會印在其心下,便是過上幾年都不會忘卻。
參拜一番,過後寶姐姐果然褪去羞怯,一路遊逛下來,與陳斯遠笑語晏晏,有時瞧見合意的,還會扯著陳斯遠要去觀量。
二人好一番遊逛,直到臨近未時方才回轉車上。寶姐姐雖意猶未儘,卻素來是個周全的,情知再不回去隻怕媽媽便要多心,因是便與陳斯遠道:“媽媽既將膠乳賬目交給我來打理,咱們往後自然還能出來遊逛。再者,這白魚龍服多是戲文上說的,市井之間龍蛇混雜,咱們偶爾為之也就是了,斷不可屢屢犯險。”
陳斯遠笑著應下,待馬車啟程,忽而笑道:“妹妹且閉上眼。”
寶姐姐眨眨眼,道:“偷買了什麼物件兒?我怎地沒瞧見?”
“哈哈,且容我賣個關子。”
寶姐姐便笑著闔了眼簾,陳斯遠自袖籠裡摸索一番,便找出個海藍寶的十八子手串來,其上還以流蘇墜了五色寶石如意掛件兒。此物本是那日陳斯遠為晴雯選賀禮時隨手買下,心下想著得空了送給薛姨媽。
如今倒是趕巧,不若先行給了寶姐姐……左右都是母女,又何必分那般清楚?
他擒了寶姐姐的右手,悄然為其戴上,寶姐姐便睜開眼來觀量,見手上墜著個海藍寶的十八子,頓時納罕道:“你何時買的此物?”
陳斯遠賣弄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啊。”
這十八子手串既可用來把玩,又能掛在胸襟上作裝飾,倒是合了寶姐姐的意。於是一雙水杏眼看向陳斯遠時,不禁愈發水潤。
陳斯遠哪裡還按捺得住?探手一引,便將寶釵帶進懷中,低頭溫聲道聲兒“寶妹妹——”
寶姐姐情知他要作怪,偏生這會子滿心都是他,便隻聲如蚊蠅地應了一聲兒。陳斯遠見此頓時放肆起來,探手攬了寶釵腰肢,俯身便朝著那單純印了過去。
初時隻輕啄,待寶姐姐憋悶不住喘息起來,陳斯遠順勢撬開牙關、一親芳澤。寶姐姐初嘗此中滋味,目眩神迷之餘也是動情不已,雙臂緊緊環著陳斯遠,任憑其作怪之餘,時不時便顫栗一番。
俄爾,那身前的衣襟竟也被其扯開,隨即一隻大手探進內中擒了螢柔,寶姐姐雙腿絞在一處扭來扭去,過得半晌忽而眼睛一翻,嚶嚀一聲身子扭個不停,倒將陳斯遠瞧了個稀奇……這,寶姐姐身子也太敏感了吧?
此時不好言說,陳斯遠隻百般溫存,又溫聲細語說了好一番情話,待臨近到了地方這才將寶姐姐放開。
此時寶姐姐兀自不曾緩和過來,忽而察覺身下滑膩一片,頓時嗔惱道:“你,你再這般我再也不與你出來了!”
陳斯遠便歎息一聲道:“都怪我一時忍不住……哎,隻恨不能立刻便娶了妹妹。”
寶姐姐聞言麵上頓時緩和了幾分,又偷眼往其腰間掃量一眼,便紅著臉兒低聲道:“你也不必急在這一時……不過是月餘光景,到時一切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