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順吸取前明教訓,由衛宿京師的京營輪流入內城充任禁軍,又有京營充邊,邊軍返京之規,以此強乾弱枝。
陳斯遠隻道尋常,待大軍過了境,這才騎馬往燕平王府而去。
明明眼瞅著燕平王回了王府,誰知陳斯遠求見,卻隻是典膳正丁道隆答對。甫一見麵,那丁道隆便埋怨道:“誒呀陳孝廉,王爺為了那一萬兩銀子可是吃足了苦頭啊。”
當下絮絮叨叨說起李崇明所作所為來。既為王府清客,燕平王總不好避而不見,偏這李崇明沒什麼本事還喜賣弄。
一日王爺領著眾清客遊逛花園,偏李崇明不知好歹,做了句大煞風景的詞來,惹得燕平王敗興而回;偏這位李崇明一無所知,轉天又對王府大事小情指手畫腳起來。
燕平王煩得不得了,乾脆避而不見。衝著那一萬兩銀子的份兒上,忍了月餘光景,昨兒個才尋了個由頭打發其往鄭和島看顧膠乳林。
陳斯遠好一番賠笑,這才遮掩過去。轉頭去見了李崇明,這位老兄果然躊躇滿誌,一副南下要大乾一場的模樣。
陳斯遠心下哭笑不得,暗忖這位能老老實實到鄭和島就算不錯了。當下也不曾戳破其官兒迷夢,順著話茬遙祝了一番,又將李紈一早送過來的兩千兩銀票程儀送上。
那李崇明感念不已,心下早拿陳斯遠當友人了,信誓旦旦說來日若其發跡了,必不忘今日之恩雲雲。
陳斯遠嘻嘻哈哈應下,心中全然不當回事兒,問起李崇明何日啟程,卻說也是五月初一。
這卻不巧了,李紈不好出門,陳斯遠那日有事。陳斯遠與其實話實說,又耐著性子說了半晌,這才回轉榮國府。
陳斯遠本待尋了賈政提一提賈蘭外出讀書之事,奈何這幾日賈政早出晚歸,也不知在衙門裡忙個什麼。隔日小廝慶愈送來邸報,陳斯遠隻掃了眼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上頭一條便說鐵網山打圍時,第三日夜裡有一營京營異動,虧得武毅營察覺不對,不曾請命便攔住了武威營去路,其後又有五軍部、兵部入營彈壓,事敗的掌旅吞金自儘,此事方才略略平息。
那武威營乃是隨著老將軍馮唐遠征西域的京營,出了這檔子事兒,聖人自是震怒,隔日便將馮唐嚴加看管,其後命刑部、大理寺嚴查此案。
其後又在小報上看到一條,說那掌旅乃是賈家親兵出身……陳斯遠這才恍然,無怪宮中元春惶惶不安,什麼都不說便讓賈家去打平安醮,敢情是怕被此事牽連啊。
細細思忖,莫說是賈家,隻怕四王八公,連帶那王子騰都要惶惶不安!王子騰那差事便是要拿賈家親兵開刀,漏了這麼個有異心的反賊,你王子騰是有異心啊,還是無能啊?
忽而想起日前所見禁軍換防……陳斯遠蹙眉暗忖,隻怕此次換防之後,太上便隻能榮養了吧?
若賈家識趣,這會子就合該安分下來。奈何賈母有些見識卻不多,賈敬避禍城外,賈珍行事恣意,賈赦貪鄙,賈政迂腐,隻怕事與願違,這心下惶惶,怕是要與東宮牽連更深啊。
陳斯遠心下唏噓,又暗自警醒。他如今不過是個舉人,這等奪嫡站隊的事兒,還是少沾為妙。
到得四月二十八日,這天鳳姐兒來了趟清堂茅舍,說初一便要打平安醮,如今也不見賈璉回轉,那賈芹、賈菖兩個又都不是周全的,便請陳斯遠代為先行走一遭。
這等事兒自有下頭的管事兒仔細辦理,陳斯遠不過是拿個總罷了,因是爽快應下。不待鳳姐兒告辭,陳斯遠便道:“二嫂子,我有一事要與二嫂子商議。”
鳳姐兒笑道:“這倒是巧了,我也有一樁事要尋遠兄弟商量呢……那不如遠兄弟先說?”
陳斯遠思量著說道:“那彩霞歸了家,來順多有攪擾,紅玉回來說,彩霞鬨著要投井呢。”
鳳姐兒眯著眼冷笑道:“好好兒的親事,怎麼就要鬨到要死要活的?莫不是這彩霞在太太房裡當過幾年差,心氣兒眼界也高了?”
鳳姐兒認定錯非上回陳斯遠識破玄機,隻怕小命便要交代了。隻因王夫人阻攔,鳳姐兒不好明著報複,便隻好用這等陰私手段。
陳斯遠笑道:“不過是個被人當了刀子使的丫鬟,二嫂子何必與這等丫頭計較?若依著我,不若遠遠打發了就是。”
鳳姐兒訝然道:“怎麼?是有人求到了遠兄弟跟前兒?”
陳斯遠笑著拱手:“實在推脫不得啊。”
鳳姐兒咬了咬銀牙,忽而展顏一笑,道:“這話換個人說,我定要啐他一口!不過既是遠兄弟說的,那我便大人有大量,回頭兒將那一家子打發到莊子上就是了。”
陳斯遠趕忙道:“多謝二嫂子成人之美啊,不然我真不知如何與人交代。”
鳳姐兒心下納罕,正要問起到底是誰請托了陳斯遠,忽而平兒來尋,道:“奶奶,老太太急著尋奶奶呢。”
鳳姐兒略略蹙眉,嘟囔道:“瞧瞧,這大事小情都要尋我,我便是三頭六臂隻怕也不夠使喚的。”
陳斯遠笑道:“所謂能者多勞,府中好不容易有個能管事兒的,老太太與太太可不就要使喚著?”
鳳姐兒聽得心下得意不已,起身說道:“罷了,我那事兒也不急,待回頭兒再來尋遠兄弟說道。”
陳斯遠應下,起身送彆了鳳姐兒。
到得這日下晌,又有管事兒的來請示何時啟程。陳斯遠定下未時,到得時辰便往前頭來,那小廝慶愈早已等候在儀門前。
慶愈正要去給陳斯遠牽馬,忽而便從角門竄出來個小道士來,那小道士行得急切,生生將慶愈撞了個人仰馬翻。
“誒唷唷……”慶愈眼看的新衣在地上擦破了個口子,頓時鼻子都氣歪了,起身便罵道:“你個牛鼻子是瞎了眼了?”
那小道士怔住,不迭打躬作揖道惱,又有管事兒的過來道:“這是清虛觀的小道士,張道長打發來與老太太商議後日齋醮事宜的。”
慶愈這才將臟話咽下,隻沒好氣兒道:“你且仔細著!”
小道士唯唯諾諾應下,到底被那管事兒的送出了榮國府。
陳斯遠見慶愈哭喪著個臉兒,乾脆賞了其一串錢,命其回頭兒置辦一身兒新衣裳,慶愈這才歡喜起來。待牽了馬來,慶愈又與陳斯遠嘟囔道:“那小牛鼻子懷中也不知藏了什麼寶貝,撞了下小的如今還生疼呢。”
原本沒當一回事兒的陳斯遠頓時怔住,思量一番忽而恍然……那小道士莫不是揣了金麒麟?
越琢磨越對味兒!
依著原文中表述,這金麒麟乃是史家家傳之物,清虛觀的張道士怎會得了去?賈母也姓史,說不得這另一隻金麒麟便在賈母手中。為了撮合湘雲與寶玉,乾脆偷偷送去張道士處……
嘖嘖,原文中可沒陳斯遠,那會子黛玉還與寶玉鬨著彆扭呢,都說賈母疼愛黛玉,這抬出來史湘雲與黛玉打擂台,也叫疼愛黛玉?嗬,這老太太心思多著呢,誰知是不是存了吃林家絕戶的心思!
當下主仆兩個騎馬出了府,會同兩個管事兒、八個小廝,浩浩蕩蕩便往那清虛觀而去,這且按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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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日下晌,鳳姐兒自榮慶堂出來,便往後頭園子裡尋了寶釵、黛玉兩個,約著二人一道兒往清虛觀遊逛。
寶釵隻笑道:“罷,罷,怪熱的。什麼沒看過的戲,我就不去!”
鳳姐兒又問黛玉,黛玉也笑說不去。鳳姐兒便道:“你們不去我去,這些日子也悶得很了。家裡唱動戲,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正要趁這會子熱鬨一回。”
計較一番,鳳姐兒又去尋三春。
黛玉便道:“他也要去,寶姐姐不去?”
寶釵搖搖頭,笑著道:“林妹妹都不去,我又去做什麼?”
到得晚飯時分,鳳姐兒總算問過了一遭。三春自是要去的,原本湘雲也要去,誰知方才保齡侯府來了人,接了湘雲回侯府,隻說過幾日再送來。
鳳姐兒又客客氣氣的問過了邢岫煙,邢姑娘聰慧,情知這平安醮乃是賈家的家事,她一個外姓姑娘不好摻和,便也笑著婉拒了。
於是算來算去,除去陳斯遠這個外人,竟隻剩下的寶玉與三春。上頭的媳婦子隻鳳姐兒一個,再上頭王夫人惦記著進宮瞧元春,便隻有邢夫人要去,再再上頭便隻有賈母一個。
這日無事,寶姐姐下晌便與黛玉彆過,回了蘅蕪苑避暑。
誰知戌時過半,寶姐姐方才洗漱罷了,忽而便聽得後院兒撲啦啦聲響。寶釵與鶯兒對視一眼,鶯兒緊忙往後頭去瞧。前頭‘空空空’一陣腳步聲臨近,旋即便有婦人甕聲甕氣道:“姑娘,可聽見什麼動靜了?”
寶釵趕忙道:“園子裡的鶴又來尋蟲兒吃,隔幾日便有的,不用大驚小怪。”
胖大婦人應下,又說道:“若是有事,姑娘隻管吩咐我。”
寶釵含混應下,這才將那‘靠山婦’打發了。
少一時,後門悄然打開,鶯兒便將一條黑影引了進來。寶姐姐蹙眉迎過來,嗔怪道:“怎麼又來了?”
陳斯遠一身皂衣,隻瞧著寶釵笑吟吟的不言語。
寶釵隻道他是想自個兒了,頓時心下一酥,緊忙扯了其去了書房。
鶯兒乖覺的躲進了西梢間裡,獨留了他們兩個說體己話兒。
寶釵這時才打量了他一身裝束,頓時掩口笑道:“穿一身皂衣,莫不是想偷香竊玉?”
陳斯遠故作無賴模樣,略略湊近嗅了嗅,便讚道:“好香。”
寶釵赧然紅了臉兒,嗔了句‘又沒正經’,麵上卻也噙了笑意。
因酷暑難耐,房中放置了冰盆,又有井水鎮過的涼茶。寶釵見其滿頭是汗,便倒了一碗送來。陳斯遠也不客氣,接過來咕咚咚牛飲一番,抹了抹嘴,這才道:“今日撞見一樁奇事,心下實在憋悶不住,這才來尋妹妹說話兒。”
寶姐姐蹙眉道:“是何事?”
陳斯遠說道:“這卻不忙著說,我且問妹妹一樁事……那雲丫頭貼身可有什麼獨特飾物?”
寶姐姐怔住,情知陳斯遠必有因由,便思量一番說道:“若說獨特的……是了,雲丫頭給我瞧過,她貼身戴了個金麒麟。”
陳斯遠一合掌,說道:“著啊,這就對上了!”說著略略招手,寶姐姐便身子前傾、側耳過來。
陳斯遠低聲將今日情形說了一遭。那小廝慶愈被小道士撞了個跟頭,損了新衣裳,自是懷恨在心。待到了清虛觀,陳斯遠尋了處偏殿吩咐管事兒的四下查看,那慶愈得空便四下亂轉。
誰知好巧不巧,正瞧見那小道士鬼鬼祟祟往大殿而去。因著張道士正與陳斯遠說著話兒,那小道士便乾脆在大殿中等候。
慶愈悄然湊近,一腳將那小道士踹翻,正要咒罵一番,誰知便從那小道士懷中掉落了個金麒麟!慶愈隻當是小道士從榮國府偷來的,捉了小道士嚷嚷著要報官。
吵鬨聲惹來了陳斯遠與張道士,張道士上前分說一番,這才將二人分開。金麒麟乃是賈母送來的,張道士趕忙含糊其辭一番,示意陳斯遠不可聲張。
此事與陳斯遠無關,他自無不可,於是乾乾脆脆應了。
待陳斯遠將前後因由這麼一說,寶姐姐聽得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蹙眉說道:“老太太好心思!”
府中誰人不知老太太有意撮合雲丫頭與寶玉?奈何雲丫頭年歲實在太小,全然不知男女之事,寶玉又隻當其是個能耍頑到一處的妹妹,老太太瞧在眼裡便隻能乾著急。
王夫人私下暗自得意,隻道老太太這一番指望又落了空,誰知轉頭兒老太太又搬出個金麒麟來。
仔細一想,寶姐姐頓時後怕不已!
若薛姨媽還對那金玉良緣心存指望,隻怕此番老太太定要變著法兒的約寶釵與薛姨媽同去。到時候張道士明晃晃送出金麒麟來,這讓薛姨媽與寶釵的臉麵往哪兒擱?
想明此節,寶姐姐後怕不已,禁不住握了陳斯遠的手道:“虧得咱們先行一步……不然隻怕來日便是一遭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