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王宗會忍不住開口道;“若是朝廷允你為諸道行營兵馬都統,你需要多少兵馬和錢糧能討平隴右?”
麵對這個問題,高駢不由沉思起來。
儘管這個問題,他早就在心底盤算過無數次,但真到需要回答的時候,他卻還是拿不定主意。
“若是如某麾下這般兵馬,至少不能少於十萬兵馬,兩年方能討平劉繼隆。”
“此外,劉繼隆興許會率領殘部,走鄯廓二州逃往吐穀渾……”
高駢的回答令王宗會心裡一緊,畢竟他很清楚十萬兵馬需要多少錢糧。
單從如今的西南戰事來說,朝廷對付南蠻,不過動用了七萬餘眾,並且還是各鎮自己度支軍餉,朝廷隻是偶爾犒賞罷了。
哪怕如此,朝廷每年在西南所用錢糧都不下三百萬。
若是朝廷征調各道兵馬去討擊隴右,那自然要朝廷運轉錢糧。
十萬大軍所需錢糧,一年下來最少要四百多萬。
這麼多錢糧,而且還需要維持兩年,最後還不一定能討平劉繼隆。
想到這裡,王宗會不免倒吸口涼氣,而高駢也趁機說道:
“某此番謀劃,還是在番賊與河西對隴右不予相助的情況。”
“若是番賊尚摩鄢及河西張淮深派兵馳援劉繼隆,那戰事恐怕要七八年才能結束。”
“眼下朝廷正在向南蠻動兵,某雖重創南蠻,然南蠻兩三年內必然卷土重來。”
“如今局麵,實在不宜節外生枝,勞請少監轉告內相……”
麵對隴右的事情,高駢還是十分慎重的。
甚至在他看來,若非河朔三鎮容易在危機時沆瀣一氣,成德、魏博二鎮不足為慮,唯有幽州能如隴右這般麻煩。
思緒此間,高駢便安靜下來等待王宗會的回答。
王宗會沉默片刻,末了才點頭道:“此事,某會在之後與大兄說的。”
“時候不早了,某舟車勞頓也乏了,便不叨擾你了。”
話音落下,他向校台下走去,高駢則是派梁纘、魯褥月二人護送王宗會前去休息。
瞧著他背影走遠,高駢這才收回目光,將目光投向那七千新卒。
其實若是可以,他還真希望朝廷對隴右鎮下手。
至少到了那個時候,朝廷必然要選拔有才之將,而他有自信勝任。
憑著討平河隴的功績,他最少能獲爵郡王,甚至位極人臣。
哪怕戰陣之上沒辦法擊敗劉繼隆,他也能憑借朝廷那龐大的體量,一點點把隴右壓死……
“該死的宦官!”
在高駢暢想之餘,遠在千裡之外的長安鹹寧宮中也傳出了低嗬之聲。
偌大的鹹寧宮,往日遍布殿上的宦官都消失不見,隻剩下偏殿中的皇帝李漼,以及他所心愛的女兒,同昌公主李梅靈。
李漼壓著脾氣,手中拿著一本記錄滿諸多事情的文冊。
“阿耶不要生氣,把身體氣壞了不值得。”
李梅靈安撫著自家阿耶,而身為她阿耶的李漼則是將文冊丟在桌上,眉頭緊鎖。
“朕雖然想到了神策軍有貓膩,卻不想神策軍竟然如此不堪用……”
“怪不得滿朝文武都不認同朕要討平隴右的想法,原來他們早就知道神策軍的貓膩,但卻無一人敢於告訴於朕!”
李漼拳頭攥緊,臉上寫滿不甘。
當初他就好奇,自家阿耶在位時期也算太平,為何不敢對隴右的劉繼隆下手。
現在明了一切之後,他才了解自家阿耶的想法。
想來自家阿耶是了解神策軍虛實的,所以才沒有貿然下旨討平隴右。
這麼想來,李漼也不免有些後怕。
倘若昔日沒有裴休三人的阻攔,他要是真的下令討平劉繼隆,哪怕不是要被劉繼隆打入關中,打入長安……
想到那個未曾謀麵的劉繼隆帶兵進入長安,李漼心底就不免生出股無力感。
“阿耶,神策軍雖然有許多虛額,但確實能拉出不少兵馬來拱衛京畿。”
李梅靈安撫著李漼,但很快她臉上又浮現惆悵:“隻是北衙六軍除左右神武軍外,其餘均不堪用。”
“……”李漼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沒想到京畿之地養兵十餘萬,結果卻都是虛額。
北司那群老雜毛,竟然拿著十幾萬虛額從朝廷這裡不斷索取錢糧。
十二萬六千神策軍,每年度支近四百萬貫,而今卻有人告訴他,所謂驍勇善戰的神策軍,竟然連三萬在額都湊不出來。
李漼不傻,隻是掌握的情報不多,雙眼都被北司那群人蒙蔽了。
如今得知了情報,他立馬就猜到了北司群宦是怎麼利用神策軍斂財的了。
普通的兵額直接吃空餉,官位則是留給北司各家子弟,讓他們吃食邑和俸祿。
虧他即位時,麵對王宗實“裁汰兵額”之舉還略帶感激,如今看來,無非就是他們少吸幾口朝廷的血罷了。
“四百萬貫……”
李漼在心底呢喃這筆錢糧,心都快滴出血來了。
解決神策軍的虛額問題,他起碼能省下三百多萬貫。
拿著這三百多萬貫,完全可以重新編練十萬大軍,屆時哪個藩鎮還敢對朝廷跳梁?
隻可惜他沒有收拾王宗實等人的手段,麵對這般情況,也隻能忍氣吞聲。
可他也清楚,朝廷若是繼續這樣下去,那大唐說不定會亡於他的兒孫手上。
想到這裡,李漼心裡有三分僥幸,七分無奈。
僥幸在於大唐不太可能亡在他的手上,無奈在於自己明知道這些事情,卻無法改變。
“囡囡……”
李漼麵露苦色,抬頭看向自家不過十三歲的囡囡。
“阿耶,囡囡在這裡。”李梅靈握住了李漼的手。
感受著手中溫暖,李漼沉默許久後才緩緩說道:“此事你我父女知道便足夠,你派出打探消息的那女子,便調來朕身邊吧。”
李漼這話說的很明顯,前一句用‘你我’,後一句用‘朕’。
前者是以父親身份安慰,後者則是以皇帝身份來下令。
李梅靈聞言瞳孔緊縮,隨後忍不住說道;“阿耶,那女子與我情……”
“此事不容爭議!”
李漼打斷了她的話,這也是李梅靈自出生來,第一次被李漼用如此冷冽的語氣所教育。
沉默許久,李梅靈最終還是緩緩的點了下頭:“兒臣知道了……”
聽著‘兒臣’二字從李梅靈口中說出,李漼心裡也是說不出的難受。
隻是這件事十分重要,馬虎不得半點。
“兒臣告退了……”
李梅靈低垂眼簾行禮,隨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偏殿。
李漼望著她背影,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待李梅靈徹底離開鹹寧宮,被支開的田允也帶著群宦走入鹹寧宮。
“大家……”
田允走入偏殿,低眉順眼的行禮。
李漼望著他,好似看到了他身後的王宗實。
儘管心裡不是滋味,但李漼還是冷聲說道:“派人去公主的宮中,把前些日子出宮采買話本的女婢儘數杖斃!”
“奴婢領命……”田允十分好奇,為什麼皇帝會親口下令處置幾個宮女。
“此事你若不忙,便由你親自操辦吧。”
李漼補充了一句,而田允聽後,心裡頓時沒了興趣。
若是有什麼秘密,他倒是還有興趣去親自監督,但如今皇帝都吩咐他去,顯然不是什麼大秘密。
“奴婢這就去辦……”
田允嘴上應下,隨後緩緩退出偏殿,但卻並未親自前往,而是派幾名不知名的宦官前去辦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