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心中歎了口氣,自己吃飽了撐著,冒險擋箭,就是想取得萬貴妃信任,名正言順去掖幽庭找楊鳳鳴。
他倒想說,你把藏在掖幽庭的日月神教叛徒給我就行,隻是此話豈能出口,隻能迂回為之。張玉道:“救主護駕,乃是奴婢本分,不敢請賞。”
萬貴妃笑道:“本宮麵前,不必虛應客套,你想好了再說,用民間諺語講,叫錯過這個村,可就沒了這個店,多少人在宮中苦熬半生,可都沒有這個機會。”
秦順兒眼神怪異,這位日月神教的張先生,明明是彆有目的進了宮,怎麼短短時日,便成了貴妃身邊的紅人,眼看就要飛黃騰達了,連自己都要借他的光。
他隻能在心中腹誹:“莫非此人,天生就擅長當太監,隻是被江湖耽誤了。”
萬貴妃輕笑道:“既然你不開口,那本宮就說了。”
“李魚聽旨!”
“奴婢在。”
萬貞兒緩緩道:“內官監隨員太監李魚,赤誠精忠,護駕有功,擢升為昭德宮侍衛統領,秩在從五品,賞穿蟒衣玉帶,準許帶刀,宿衛宮禁。”
秦順兒驚得目瞪口呆,昭德宮侍衛統領之職,極其重要,之前娘娘寧願空缺,由章總管兼任,也不輕易許人。
這次為酬護駕之功,直接將一位從九品的隨員太監提升到這個位置,比總管太監也就低了半級。
他見張玉愣在原地,連忙低聲道:“還不快向娘娘謝恩。”
“奴婢…臣謝娘娘鳳恩!”
張玉心中暗道,侍衛統領隸屬內廷武官序列,自己總算不用自稱奴婢了。
“平身吧。”
萬貞兒聲音微冷:“李魚,本宮有樁差事,現在要交給你去辦……”
鳳寧殿大門,緩緩合上。
章威見李魚的背影消失,移步向前,有些遲疑道:“娘娘,奴婢記得您說過,昭德宮侍衛統領之職,乾係緊要,非可靠之人,不能勝任。”
萬貞兒凝眉道:“你是覺得李魚不行?”
章威道:“李…李統領,身手武功,自然沒得說,隻是入宮時間太短……就怕禦馬監那兩名刺客之事重演,娘娘,奴婢此言,絕非嫉賢妒能,實在發自肺腑。”
萬貞兒輕輕搖頭,微笑道:“此事不必多說,本宮……信得過他的人品。”
“娘娘……”
“不必說了。”
萬貞兒想了想,又道:“你是昭德宮總管,有些事多留點心,也是應該的。”
章威心中一喜,有了這句話,事情就好辦了。
玄武門,春日鶯鶯,在此當差油水雖然不算豐厚,卻是樁難得閒差。
親軍拱衛司的人,私下底經常戲稱自己守的是‘龜門’,一說玄武,原本就是大烏龜,加之,從門中進出最多的就是太監。
玄武門前,還是入宮那日的親軍拱衛司指揮使,他擦了擦眼睛,看向位置變換的兩人,臉上透著難以置信,還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
短短時日,那位跟在秦順兒身後的隨員太監,頭戴錦緞鷹頭冠,腳踏烏雲犀皮靴,身披紅色蟒袍,腰環玉帶玉牌,手中提了把長劍。
“這是升官了?”
秦順兒清了清嗓子,拱手道:“這位李大人,是貴妃娘娘親封的昭德宮侍衛統領。”
那指揮使聞言,連忙上前見禮,唯恐有怠慢之處,說了一籮筐奉承話,親自將兩人送出玄武門。
皇城最北邊,臨近永安門的地域,種著許多金環竹。
竹林掩映之下,正是聲名在外的‘十二監。’
其中屬司禮監最有權勢,主要在前朝武英殿辦公,這裡隻留了個空架子。
在十二監中第二有權勢的,卻是禦馬監總管太監,掌握著皇宮內苑各處要害地方的宿衛,秩在正五品,賞穿蟒袍玉帶,這還隻是標配,若是從這個位置傷老而退,卻是可以進入皇家天心觀榮養的。
隻是曆朝曆代的禦馬監太監,權勢滔天者不少,有善終的,卻是不多。
“諸位弟兄,再喝一杯。”
沈三思在大堂上置了桌酒席,酒菜豐盛,在座的幾人,都是禦馬監中有權勢的大太監,相互之間,共事多年。
“秋景堪題,紅葉滿山溪。鬆徑偏宜,黃菊繞東籬。正清樽斟潑醅,有白衣勸酒杯。官品極,到底成何濟!歸,學取他淵明醉……”
沈三思哼著小曲,似乎興致極高。
其他三人看著這座特意從京華樓定的酒菜,卻喝出了些斷頭酒的味道,心中頗為不是滋味,也都沒有喝酒的興致,隻低頭不語。
“沈總管,非要如此嗎?”
提督太監孫吉祥陪著喝了一杯,他放下酒杯,看向努力讓自己醉過去的沈總管。
沈三思笑道:“孫兄弟,你什麼意思?”
孫吉祥歎息道:“沈兄啊,你服侍貴妃娘娘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這次禦馬監混入了刺客,雖然是我們不察,險些釀成了難測之禍,但最後也是禦馬監救駕,貴妃娘娘幸免於難,我看娘娘並無太多的怪罪之意,娘娘還讓我等明日去昭德宮領賞。”
有太監勸道:“是啊,沈總管,你與其在這裡憂懼恐怖,還不如主動去昭德宮請罪。”
沈三思拿過酒壺便往嘴裡灌了一口,看向眾人道:“你們見過風箱中老鼠嗎?沈某出身貧寒,幼時去幫簪纓之家幫工,卻是見過的,將木柄拉動起來,前後進風,老鼠鑽入其中,兩頭都去不得,最後隻能被烈火活活炙烤而死……”
他紅著雙目,大笑道:“如今我沈三思,便成了這風箱中老鼠,左右為難,進退不得。”
孫吉祥歎了口氣,正要說些什麼。
忽聽見外麵傳來一道聲音:“貴妃娘娘懿旨到。”
眾人神情皆震怖,紛紛起身。
兩人從禦馬監正門而入,李魚穿著嶄新的蟒袍,手裡捧著黃絹卷軸,他掃了眼堂上那座酒席,展開黃絹,眾人隨之跪倒一片。
“奉天承運,皇貴妃詔曰:禦馬監總管太監沈三思勾結妖人,犯上作亂,行刺鸞駕,實同謀反,其心,殊不可測,其行,奸惡至極……著革職拿問,解送掖幽庭。”
懿旨宣讀完畢,堂間寂靜無聲。
沈三思似乎並不意外,放下手中酒杯,對眾人道了身告辭,起身向著門外而去,依舊低聲哼著小曲。
“笑語喧嘩,牆內甚人家?度柳穿,院後那嬌娃。媚孜孜整絳紗,顫巍巍插翠。可喜煞,巧筆難描畫。他,困倚在秋千架……”
關聖人的碧玉簫。
蘇學士新譜的曲。
他沈三思親手調教的內廷女官樂班…隻怕是再也聽不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