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隻是對夜世界中回傳影像數據的留影晶石,那極為異常,遠超正常使用範疇的「老化」現象,進行了些許的分析。”
“然後——”
奧菲麗婭的話語中,此刻不知為何,也帶上了幾分幽幽之意。
“我終於稍微有些知曉——”
“格蕾她放棄抵抗,放棄再一次回溯的理由了。”
……
遠天之上,拉斯特的身影由遠及近,向著大地緩緩落下。
他的身形籠罩在昏黃的威光裡,降落速度並不算快……
但是,這一次的格蕾,卻未曾再如此前的兩次時間線那般,在被拉斯特發現、落入陷阱後便立刻選擇逃跑。
她隻是怔怔地仰望著眼前少年的容顏。
那雙在過去三年間,不論麵對何等瀕臨生死的險境都從未動搖,從未懷疑自我信念的翠綠美眸,此刻卻流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破碎之意。
直到剛才。
格蕾方才徹底明白了,在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一切——
還有,自己的靈魂深處,那異常磨損程度的真正原因。
為什麼明明自己的記憶中隻發動了兩次時間回溯,但是靈魂的實際磨損程度,卻要遠遠超過了「兩次」這一範疇。
“看來,你也已經察覺到了啊,小格蕾。”
似乎是看到了格蕾俏臉上那動搖的神情,少年冰冷淡漠的話語緊隨而至,如同風暴降臨。
“如果我沒數錯的話……”
“這應該是我與整座樂園王城,所經曆的第一百八十三次回檔了吧。”
少年那冰冷而不帶一絲一毫情感漣漪的話語,清晰地刻印入了格蕾的腦海中,也驗證了她此前模糊的猜想。
是的。
並非是第三次時間回溯。
而是,第一百八十三次。
從自己第一次前往樂園王城,想要阻止聖典的進行,不讓拉斯特哥哥獲得聖杯開始……自己已經足足發動了一百八十三次時間回溯。
但是,無一例外。
每一次的時間回溯——
在積攢了過往時間線的失敗履曆和經驗教訓,本該可以避開錯誤選項,用更簡單的難度通關的前提下——
自己卻依然還是再一次的失敗,開啟了又一次的回溯。
而如此多次的失敗,也迫使自己進行時間回溯的跨度不得不反複加長,向著更靠前的時間節點回溯……
在如此高密度,長跨度的時間回溯之下,自己靈魂的磨損也逐漸加劇——
直到靈魂的磨損達到了一個臨界值,將自己過往時間回溯的經曆都一同忘卻……誤以為自己是剛來到王城,開啟了新一輪的循環。
如此的循環往複,不知道究竟持續了多少輪。
但是,無一例外——
每一輪的自己,哪怕擁有著時間回溯,無限次試錯這樣近乎於賴皮的能力……卻依然什麼也做不到。
在這一日的樂園王城,命運被分化衍生出了一百八十三條不同走向,截然相反的支流。
但是,所有的一百八十三條支流,無論其本身是如何的蜿蜒崎嶇——
最終,卻又被收束向了相同的結局。
無法逆轉,無可挽回。
正如那古老神話中名為「昆古尼爾」的神槍,在神槍被投出的那一刻,因果便已經被逆轉,結局已然注定——
無論你在此期間做出了什麼樣的嘗試和努力:堆砌起鋼鐵的城牆也好,藏匿於艾吉斯之盾後也罷,或是逃亡到天涯海角……都注定隻是徒勞無功的掙紮。
但是——
“為……”
“什麼……”
格蕾望著從高空落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少年。
她的唇角微動,道出了沙啞的顫音。
為什麼自己的一百八十三次回溯,每一次都會失敗?
為什麼每一次回溯,拉斯特哥哥都能夠精準無誤地找到自己?
如果說偶爾的幾次回溯,可能會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慎而被拉斯特哥哥察覺到了破綻。
但是擁有著上百次的試錯機會,即便如此拙劣的自己,也一定能夠填補上所有的漏洞,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才對。
還有,最為重要的事情——
為什麼?
為什麼拉斯特哥哥會知道「一百八十三次」,這個連自己都無法確定的回檔次數?
麵對格蕾的質詢,拉斯特並沒有立刻給出答案。
他隻是從天穹落在了大地之上,向著格蕾一步步走來。
馬匹的喘息聲,車廂內其他乘客的吵鬨——世界於此刻定格,一切的喧囂都被隔絕於外界。
格蕾跌坐在馬車的座椅上,拉斯特頭頂著熾烈的天光。
少年與少女隔著荒野相望,整個世界被吹拂過荒原的風所吞沒。
“為什麼……嗎?”
他的嘴角帶上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我想,你的心裡,應該早已經有了答案才對。”
“隻是,從始至終你都在逃避,始終不願意去承認、去麵對而已。”
拉斯特的聲音並不如何響亮,卻在格蕾的靈魂深處字字分明地響起。
是啊——
這是自己早該察覺到的事實。
不算踏足傳奇位格的強者,沒有任何人能夠在時間回溯中保留下先前時間線的意識——
除了身為命運的寵兒,在逆流的時光裡如同雜質和砂礫般,能夠保留下自我意誌的自己。
但是,「命運」是唯一性的序列長階,這是西塞爾首領向自己反複說明過的事實。
況且拉斯特哥哥的序列自己也知曉,那是「高塔」序列,並沒有操控時光,乾涉命運的能力。
然而拉斯特哥哥,卻擁有了本該是「命運」序列長階才能夠持有的特性。
如此的特例……在自己的認知範圍之內,僅有唯一的一種解釋。
而恰好,拉斯特哥哥的異能,自己便從未真正知曉……
還有十年之前,自己與拉斯特哥哥在凍水鎮中第一次邂逅時的事情——
那是自己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時的回憶,時至今日,那段凍水鎮的過往已然模糊,但是格蕾卻依舊清晰記得拉斯特哥哥與自己的初遇。
還有,在擊碎糾纏凍水鎮的朱月汙染物時……拉斯特哥哥曾經多次展現出的,並不屬於「高塔」這一序列長階的多種超凡能力。
這是過往格蕾未曾在意,即便偶爾想起,也用「時間太久遠,也許是自己記錯了」這樣的理由而搪塞忽略過去的事情。
但是,此時此刻再度想起,在排除了一切的可能性之後——
所剩下的答案,無論再怎麼荒謬,再怎麼匪夷所思……
也便是無可質疑的事實。
“是的,你猜的並沒有錯。”
明明兩人的身形近在咫尺,但是拉斯特的話語卻仿佛自雲端的彼方而來,顯得悠遠而深不可測。
“小格蕾,那支撐著你——”
“讓你有勇氣在三年之後,再次站在我麵前的底氣……便是西塞爾所賜予你的傳承,對嗎?”
少年的聲調稍稍放緩了幾分,少了幾分冰冷與淡漠,多出了幾分格蕾所熟悉的溫和。
但是,此時此刻。
那曾讓格蕾感到安心無比的溫和話語,卻反而化為了刻骨銘心的詛咒,將格蕾內心的最後一點心理防線所擊碎。
身前,那位黑發黑眸的少年緩緩伸出了手指。
下一刻。
一縷蒼銀色的火焰,悄然在拉斯特的指尖浮現而出。
那道火光很虛幻,很縹緲不定,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殺傷力。
然而,落入格蕾的眼中,這縷火光卻又是那麼的熟悉。
與她自己,從西塞爾領袖那裡繼承來的事物一般無二——
可是,這分明是守岸人之間的傳承,是從守墓者中竊取而來……獨此一份的火種。
而此刻,絕無僅有的火種,卻出現了第二份。
正如此前所說的那般,當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選項之後,所剩下的那個,便是唯一的答案。
在這一刻。
格蕾終於明白了……先前拉斯特哥哥俯瞰自己之時,那淡漠冰冷,高高在上的神情。
並非是仇恨,也並非是憎惡,厭惡——
而是純粹的俯瞰,就仿佛研究員觀測實驗室中的蟻群一般,高高在上的人類又怎麼可能與螻蟻置氣。
就如同——當初執行失落樂園計劃時的自己,看向樂園中的那些亡者一般。
在自己這樣的生者眼中,樂園中的那些亡者們便是死掉的亡魂,是被剝奪了命運,早已經失去了未來可能性的標本、
而自己等人在拉斯特哥哥眼中,也同樣是已經失去了命運的古物,是用於考古的化石。
也是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偉岸力量,而在刹那間重現的……往日的幻影。
“很不巧,你所得到的那枚火種,我也同樣擁有相同的一份。”
“隻是,正如你所猜想的那樣。”
“我來自於一個——”
“「守岸人」之名,早已被全世界所遺忘的時代。”
少年最後的淡漠話語。
讓格蕾的心靈,徹底墜入了絕望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