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如此……”
“你也依然,憧憬著成為守岸人嗎?”
最後的話語,伴隨著少女未竟的意識,墜落向虛無的深淵。
格蕾那柔軟的軀體在半空中墜落。
然後,被拉斯特用輕緩的動作所接住。
他注視著自己懷中,那因為壓榨了靈魂潛力而陷入深層次昏迷,緊閉著雙眸……素白臉頰上還殘留著兩道濕潤淚痕的灰發少女。
那原本在格蕾麵前始終維持著的淡漠神情,此刻卻如同冰雪一般消融。
“稍微……做得有些過火了嗎?”
“雖然絕大部分都是實話,但有時候,相比於謊言……真相方才更為傷人。”
拉斯特道出了無聲的自語。
與清醒時那般將自己的身形包裹在鬥篷裡,用兜帽遮掩住臉龐的清冷神秘形象截然相反。
此刻陷入沉睡之中的格蕾,其睡顏卻格外的恬靜。
精致的臉龐中還有幾分稚氣未脫,眉眼間的線條也帶著些許的青澀。
“我都差點忘了……即便時至今日,你也才不到二十歲而已。”
“放在現世一些青少年保護製度完善的國家——”
“我這樣的行為,都算得上是在虐待未成年了吧……說不定還得被關進監獄裡。”
拉斯特的嘴角,勾勒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輕輕伸出手,撫摸著少女圓潤的額間,理了理那被火場熱風所吹拂得有些淩亂的發絲。
然後,又拭去了少女素白精致的俏臉上,那兩道未曾乾涸的淚痕。
“「守岸人」,還有一整個紀元的文明,人類的命運……”
“這樣的重量,對一位不到二十歲的少女而言,是難以承擔的重壓。”
“而不論是我,還是西塞爾首領……選擇用這樣的方式,將如此沉重的使命都強行托付在你柔嫩的肩膀上——”
“如此的行為,都足以用不負責任來形容。”
拉斯特看著懷中的少女。
他的自語聲夾雜在火風裡,未曾被任何人所聽聞。
“隻是——”
“我們沒有辦法。”
“也彆無選擇。”
這是拉斯特與西塞爾所共同達成的計劃。
這三年來,為了防止被守墓者傳奇諾亞所察覺到異常,拉斯特與守岸人總部之間從未有過任何言語或是情報的交流。
但是,憑借著某種莫名的默契。
在察覺到格蕾再次來到樂園王城的刹那,拉斯特便知曉了西塞爾的意思。
而不論是三年之前,那場山崖崖頂的背叛,亦或者是剛才拉斯特對格蕾的所作所為,皆是這項計劃中的一部分。
為西塞爾,為守岸人組織……培養出一位合格繼承人的計劃——
在過去的三年間,因為那場雨夜的背叛,格蕾固然有所蛻變,有所成長。
在短短幾年間,便從原本組織內部默默無聞的吊車尾新人,成長到了傳奇之下的最強戰力之一。
但是,相對於一位真正合格的領袖而言。
短短三年的曆練,卻還有所欠缺。
戰力強大,天賦優秀,擁有著足以成就傳奇的潛力……這固然是成為新任守岸人領袖的必要條件沒錯。
但是,這卻遠遠不是全部。
比天賦、比潛力、比序列長階和異能更為重要的……是一顆「守岸人」的心。
要知道,與曆任守岸人的壽命,或者說他們的任期相比,三年時間,隻不過是彈指一瞬而已。
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許多東西——
將岩石風化為塵埃……
讓剛正不阿的青年磨平棱角,變得市儈圓滑,阿諛奉承……
遺忘了昔日真摯熾烈的理想,把當初正義的夥伴,扭曲成了追求長生而蠅營狗苟,麵目可憎的醜陋模樣。
而當一時的衝動平息,年少時的熱血被時間所消磨……
在熬過了數百年的孤寂歲月,望見了那黯淡無光的前路,知曉了難以扭轉的淒慘結局,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有很大可能是徒勞無功,明了一切之後……
依然能夠堅持當初的初心,未曾遺忘信條之人——
方才是「守岸人」。
“所以——”
“倘若在你再度醒來之後……依然能夠對那個問題給出堅定不移答案的話。”
“那麼,小格蕾……”
“這樣的你,應當便足以背負起那星火傳承的使命,以及文明命運的重量了吧”
“隻可惜——”
拉斯特的話語微微頓了一下:
“不論是我,還是西塞爾領袖……”
“恐怕,都看不到你真正變得成熟,成長為合格領袖——”
“登臨傳奇之時,那般風華絕代的模樣了。”
他的自語聲夾雜在火場轟鳴的烈風裡,無人知曉,無人聽聞。
與此同時。
那仿佛無窮無儘,遮掩了天日的黑炎在刹那間收束。
以夜幕上那輪血肉扭曲的受汙染之月為風眼,黑色的火之潮汐席卷了整座凍水鎮,掀起了滔天的暴風。
在漆黑的焰潮中——
小鎮的建築、鐘樓、漆黑的天幕、乃至於那無邊無際的迷霧……一切的一切都在扭曲。
整個世界,不論是房屋城鎮還是天穹夜空都在支離破碎。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足足跨越了十年的時間回溯,本就是不可複刻的過程。
是格蕾從靈魂深處,壓榨出不屬於自己力量所達成的……超乎常理的奇跡。
而此時此刻。
伴隨著作為時間回溯發起者的格蕾陷入了昏迷,那滔天的命運洪流也失去了約束和掌控。
原本支撐著兩人,在這個不屬於他們的時間線上存續的力量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則是時光長河的修正力。
凝結為實質的時光長河在兩人的周身具現,奔湧咆哮,將他們的身形都衝刷得虛幻而空洞。
帶著不可阻擋,不可逆轉的偉力。
便要將這兩粒不屬於這個時代,不屬於這段曆史的雜質砂礫衝刷殆儘……
將他們順著時光長河洗刷而下,讓拉斯特與格蕾強製回歸屬於他們的,那段正確的曆史。
感受著身旁破碎的凍水小鎮,還有那洶湧滔天,轟鳴咆哮的時光長河,以及曆史的修正力。
拉斯特沒有選擇躲避。
他僅僅隻是沉默地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