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弱感自靈魂深處彌散而出,那在先前一直庇護著拉斯特的冥淵,最後一絲殘存的死神神力也已經於此刻耗儘。
黑夜的帷幕正悄無聲息地將他所籠罩,按照過往的經驗,這便是黑夜旅者即將徹底脫離夜世界的前兆。
然而——
這般拉斯特曾經體驗過無數次,本該早已習以為常的退出夜世界的過程,卻被某種宏偉的外力所硬生生地中斷了。
仿佛是一輪耀日於昏黃的長河儘頭升起。
煌煌的日輪遮掩住了聖劍的威光,於天頂的儘頭閃耀。
不修邊幅的老人便這樣矗立於拉斯特的身前,直麵那天頂之劍的威光。
下一刻——
那枚以引力為弓弦,自天穹的儘頭墜落的聖劍,便這樣在老者的身前緩緩停滯。
貫穿了海洋與山脈、穿透了地殼,將樂園的王城連帶著整座冥淵,還有傳奇位階的豐饒化身都一同湮滅的天頂之劍——此刻卻被那位遲暮的老者一人所阻隔,再也難以寸進分毫。
緊接著。
那柄以某件具有可塑性的紋章禮裝為核心,輔以高強度的複合合金所打造,在設計之初便是以能夠抗衡任何傳奇位格的攻擊而不損毀為目的製造出來的天譴之劍上,忽然出現了一絲龜裂的紋路。
繼而,於那輪耀日的日冕中碎裂,化為了那煌煌日光中的一部分。
萬千道金屬碎片溢散,化為了四散的銀白光點,散落在奔流的光輝之中。
毀滅性的光輝再一次席卷整個世界,這是天頂之劍破碎之後所爆發的最後餘波。
在炙熱的光之渦流中,冥淵中的所有因子,無論是死神的神力還是每一滴血肉都被悉數蒸騰,化為了空洞的虛無。
這是奧菲麗婭與秘儀塔為禁忌目錄之中的武器所專門設置的自毀裝置,一旦天頂之劍被外力破壞保密結構時,自毀裝置便將被自動觸發,絕不容許這件武器落入他人之手,被潛在的敵人所研究其內部的構成原理。
而那位老人的出手,所爭取到的,也不過是幾秒鐘的凝滯而已。
但是,隻是這幾秒鐘的時間,便已經足夠了。
漆黑的空間裂隙再次閃爍。
而當那湮滅一切的毀滅之光再次襲來之時,冥淵之中,已經沒有了兩人的身影。
……
世界一陣天旋地轉,錯亂的空間在他的身旁不斷地起落,拉斯特感覺自己就仿佛是無儘汪洋中的一葉扁舟,在位麵的裂隙和維度的虛空中穿行著。
隻是,本該如一葉扁舟般隨波逐流,隨時都可能被那驟然湧現的虛空裂隙和維度夾縫撕裂的他,卻被一隻寬大而有力的手掌所抓住了。
牽引著他在黑暗的維度深淵中潛航,卻始終未曾迷失方向。
當拉斯特的意識再次複蘇之時,他感受到了吹拂過自己肌膚的,溫暖而又濕潤的風……還有那浪花拍打礁石海灘的海潮聲。
映入眼簾的,則是一片點綴著繁星的璀璨夜空。
這是一處海岸線旁的礁石灘——
「破碎海岸」。
拉斯特的腦海中,瞬時便浮現出了這個地點的名字。
他躺倒在破碎的礁石海岸上,任憑著鹹濕而溫熱的海風衝刷著自己的全身,將他身上那本就殘破不堪,隻餘下一堆碎布的衣物吹動得獵獵作響。
拉斯特的視野漸漸黑暗下去,寒冷從全身襲來,讓他的五感都逐漸趨於鈍化。
就連靈魂的深處,也彌漫起了難以言喻的虛弱感,蔓延向四肢百骸,讓他對於自己身體的感知逐漸變得淡薄,直至虛無的彼方。
這種感覺拉斯特並不陌生,這是死神的陰影籠罩了他……正如他過往在深藍港的時間循環裡無數次死於鐵十字分食之前的體驗。
而會出現如此的現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實。
在血肉之花的綻放後,他本就是靠著「絕望懇求」那類似於名刀司命一般的效果,方才保留下了最後的一絲血皮而已。
之所以能夠一直支撐到如今,完全是吞噬了死神殘魂之後,所獲得的對於冥淵的掌控權,讓他能夠一直借用死神殘餘的神力——去抗拒死亡這一事件的到來。
而此刻,不論是死神的星杯還是權柄都被歸還於了阿克希婭,並回歸了現世的時間線……而舊日死神所留下的一切,無論是樂園還是整座冥淵都被天頂之劍的光輝所埋葬,拉斯特最後的一絲仰仗也徹底化為了虛無。
現在的他,在失去了夜世界中所有臨時身份和外力加持之後……不過是一位身受重傷,油儘燈枯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也就是在這時。
拉斯特感受到了自己的左心口……那將本該空無一物的胸膛,將已經油儘燈枯的軀殼所照亮的光芒。
恍惚中拉斯特看到了漣漪,那是溫暖的水,是和煦的陽光。
他沐浴在泉水裡,視野中的黑暗被光明驅散,寒冷被溫暖祛除。
拉斯特生命力的流逝停滯了,宛若風中殘燭般的生命之火不再飄搖,傷口也開始了緩慢的愈合。
“西塞爾……領袖?”
拉斯特仰麵躺在破碎的礁石灘上,注視著那純黑的天空,道出了輕聲的低語。
雖然沒能看清那位如雄獅般老人的正臉,但隻要看見那縷將天頂之劍的威光也一同蓋過的耀陽,拉斯特便知曉了那位老人的真實身份。
“聽起來,你這次這聲「領袖」的後綴,倒是多出了幾分真情實感。”
“而不是像當初我們第一次在守望尖塔見麵時那般,更像是逢場作戲,心不甘情不願的敷衍。”
西塞爾的話語中,多出了幾分調侃的笑意。
此刻他的語氣聽起來不似一位位高權重的上位者、大人物,而更像是一位與拉斯特聊天打趣的同齡人。
“能夠得到你真心實意的認可……這是我身為守岸人的領袖,最至高無上的榮幸。”
“為什麼要這樣做?”
未曾回應西塞爾的調侃,拉斯特隻是仰望著空無一物的純黑天空,平靜地開口。
“我知道您的實力,即便是在傳奇當中也足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絕非是諾亞那樣的貨色可比。”
“但您畢竟已經將「愚人的圖書館」傳承給了格蕾,那枚火種在您的身體裡已經不複存在了。”
“即便您現在還能夠使用「愚人的圖書館」的力量,但那終歸也隻是殘渣,是薪柴燃燒殆儘後所剩下的,依然殘留著熱量的餘燼……僅此而已。”
“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行闖入冥淵,硬抗著「天頂之劍」,將我從寂滅的冥淵中強行救出來……無疑是盲目而不智的選擇。”
他注視著自己滿目瘡痍,許多傷口血肉模糊到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的破碎身體,話語平靜依舊:“死神的權柄與力量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具廢人。”
“即便救下了我,但以我如今的狀態,對接下來的戰局也產生不了任何影響。”
拉斯特的話語微頓了一下:“與其將您僅剩的,那用一點便少一點的餘燼用在救我這件事上……”
“將全部殘留的力量都用於即將到來的那場大戰,或是保全自己這件事上,方才是在衡量了付出與收獲之後,最為理智的選擇。”
“你說的沒錯,那確實是理性的最優解。”
絲毫沒有因為拉斯特那毫不留情的,對於自己決策正確與否的質疑而感到惱怒。
西塞爾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就好像你過往所堅持的,那由破敗而空無一物的心象世界所衍生出的,和機械無異的生存方式那般。”
“由機械基於付出和收益對比而做出的價值判斷,其所謂的正確,卻也僅僅隻是正確而已。”
“歸根結底——”
“連你自己也感到了遺憾,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