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心中那巨大悲慟的驅使之下,格蕾卻再也顧不上其他。
她急匆匆地跑過礁石灘,任憑尖銳的碎礁劃破自己嬌嫩的皮膚,留下血淋淋的傷痕也毫不在意。
而當格蕾奔跑過遍布礁石的亂灘,終於來到了拉斯特的身旁,真正看清對方的模樣時。
那份悲慟與哀傷驟然擴張,如山嶽傾倒一般遮天蔽日,將格蕾的全部心靈所籠罩。
少年那原本漆黑的風衣已經徹底被鮮血所染紅,他的身體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貫穿傷與撕裂傷,每一處傷口都穿透了血肉,將他的五臟六腑所搗碎。
與其說是遍體鱗傷重傷難愈,倒不如說拉斯特的這具軀殼,早已如從高處墜落的瓷器花瓶那般四分五裂,隻是這些碎片被某種外力用劣質的膠水所強行黏合在了一起,還勉強維持著最基本的形狀,僅此而已。
“拉斯特哥哥……”
少女那混雜在海風中的悲鳴,已經扭曲到連自己都難以辨認。
明明從先前的經曆來看,現在的自己與拉斯特哥哥應當還處於敵對的階段,彼此身處守岸人與背叛者的不同立場,應當不死不休才對。
但是此時此刻,格蕾卻再也顧不上那許多。
她迅速地俯下身子,翠綠色的瞳眸中耀眼的光華亮起。
在刹那間,便有扭曲的時光在格蕾的指間繚繞。
「命運」的偉力被她不加任何限製地調動,然後作用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時間逆流」。
即便是如此嚴重的創傷,但是隻要自己將拉斯特哥哥的身體,用命運的力量加以逆流……讓這具身體回溯到未曾受傷時的時間節點,那麼拉斯特哥哥也一定能夠不再生命垂危,而是恢複到最完滿時期的痊愈狀態。
本該……如此才對。
浩蕩的時光化為了奔流的長河,在拉斯特的身周不斷地激蕩,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但少年的身形就仿佛一塊礁石,麵對狂潮巍然不動。
過去在格蕾的掌握下無往不利的命運之力,衝刷在拉斯特身上時卻撲了一空,就像是再如何鋒利的刀劍也不可能斬斷幻影。
時光轟鳴,命運激蕩。
但那道滿目瘡痍的破碎人形卻未曾產生分毫的好轉。
甚至,拉斯特那風衣染血,皮膚不含一絲血色的單薄身形,落在格蕾的眼中,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虛幻之感。
就像是倒映在水中的夜曇花。
明明有光影顯現,卻又虛幻而縹緲,隻需要一縷漣漪蕩過,便會徹底支離破碎。
“不用浪費力氣了,格蕾。”
“我自己身體的情況比較特殊,作為愚人的圖書館的主人……時間與命運係的能力是無法在我的身上生效的。”
礁石上,拉斯特勉力睜開眼睛,看向自己那滿目瘡痍的破碎身體,不由苦笑了一下。
“話說回來,還真是狼狽的模樣啊。”
“將我在你麵前苦心經營了這麼多年的人設,都給一舉弄塌房了……現在的我在你眼中,恐怕再沒有先前那般神秘莫測,萬事萬物儘在掌握的逼格了吧。”
“不過,這種感覺倒是不賴。”
似乎是為了節省最後的力氣一般,少年輕輕合上眼睛。
輕微的低語隨海風飄散。
“畢竟,一直戴著虛情假意的人格麵具,一直維係著在外人麵前最為得體,最為恰到好處的姿態,這可是很累的。”
“能夠偶爾像如今這樣卸下全部的偽裝與防備,將自己最真實的那一麵不加掩飾地展露出來,生活在這個世界裡……”
“倒是有種久違的輕鬆感,就像是回到了迦南一樣。”
拉斯特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感正在迅速地淡化,被以某種無法逆轉的方式從這個世界所剝離,向著正確的時間節點而去。
作為黑夜旅者,無論這裡是由夜世界構建的投影副本亦或是真實的曆史,拉斯特都是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亂入者。
這段曆史殘響早已經結束,而他也早該脫離夜世界回歸現世……隻是在不久之前,他被那位老人強行打斷了這一進程,得以超出期限地停留於此世。
而現在伴隨著那道太陽之火的消逝,此前被中斷的脫離進程,自然也將會被再度重啟。
“抱歉,小格蕾。”
“看來,沒法陪你走到最後了。”
“接下來的路,隻能由你一個人繼續走下去……”
拉斯特的話語很平靜。
這已經是旅行的終點了。
沒有明天,也沒有從今往後。
即便這裡並非副本投影而是真實的曆史,而拉斯特還能再次通過曆史殘響回到第六紀……但誰也無法預測曆史殘響的出現周期和規律,更無法斷言拉斯特與格蕾的下次相見會在什麼時候。
也許數十年,也許數百年。
也或許這次分彆便是生離死彆,滄海桑田。
所以,在這最後的時間裡,拉斯特卸下了全部的偽裝。
在他的話語中,少了過往的深沉和神秘,而是透著格蕾此前從未聽過的溫柔。
啪嗒——
啪嗒——
有溫暖的液體落在拉斯特的臉龐上,風聲中帶著泫然欲泣的嗚咽。
“是淚水還是血呢?”
拉斯特未曾睜眼,隻是伸手撫摸著自己的麵頰。
“無論是哪種說出來可都有些丟人啊,你是新一代的守岸人,是注定要成為許多人的榜樣,乃至靠山的領袖……而不再是那個能夠撲進長輩的懷裡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怯懦與軟弱隻能在無人的角落裡傾訴,在外人麵前時,你該始終維持著自信而威嚴的模樣。”
“小格蕾,你是希望的象征。如果希望的象征坍塌的話,那不知道會令多少人感到恐慌,步入絕望的深淵。”
“所以——”
他的話語微頓了一下,拭去了那抹未曾乾涸的淚痕:“我更希望這是一場雨。”
“一場溫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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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更定時在12點整,總算把這段劇情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