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攤開手掌,手上多出幾點雪花。
雪花懸空,即便是在秋日之下,也並未化去。
陳水君輕輕一拋,那幾點雪花便飄飛而去。
他站起身來,隨著雪花走出院中,走出東城,來到南城。
南城一處酒樓中,謝無拘正盤膝飲酒,他目光輕動,就看到走在當陽街上的陳水君。
謝無拘眼神中多出幾分詫異。
又低頭想了想,招來酒樓掌櫃,輕聲說了幾句。
掌櫃匆匆下樓,親自到了酒樓前,與陳水君行禮、說話。
陳水君抬頭,就看到謝無拘手中拿著酒杯,正低頭注視著他。
除了謝無拘以外,陳水君還看到那幾點雪花正漂浮在謝無拘身旁,謝無拘卻好像全然未曾察覺。
陳水君不曾猶豫,邁步上了這華貴的酒樓,與謝無拘相對而坐。
謝無拘神情漠然,望著臨街的景象道:“陳執安沒有告訴你?”
陳水君想了想,道:“他讓我離開懸天京,前去龍溪府。”
謝無拘點頭說道:“你去龍溪府,不需擔憂房舍,也不需擔憂錢財銀兩,這些我都已經安排妥當。
你隻需等在那裡,等候音希前來。”
陳水君沉默不語。
謝無拘臉上露出一抹笑容:“你還是與以前一樣,徒有一番不知所謂的傲骨,卻不知懸天京中的風波、乾係太重,並非你能夠承受。”
“你若是死了,我怕音希心緒受損,否則你是死是活,又與我何乾?”
謝無拘語氣中並無一絲波瀾,隨口說著。
陳水君卻忽然搖頭道:“謝無拘,你我都知道,世間情愛對你來說,不過隻是腰間的無用的綴事,你又何必假裝?”
謝無拘終於轉過頭來,他上下看著陳水君,以為陳水君察覺到了什麼。
可當他感知到陳水君身上那極弱的真元波動,卻隻是輕輕搖頭。
“你能踏入先天,拔出十八年前我刺入假山的黃雀風,倒是令我有些意外。
可仔細想來,匆匆十八年過去,你修為有所精進,卻終究隻踏入先天境界……”
“那麼……你想要捉住的蟬呢?”
謝無拘搖頭說道:“天下機緣與天下絕大多數人無緣,四時蟬,你若是能夠捉住其中一隻,就已經能夠踏入玉闕境界。
可十八年過去,你仍然未有寸進,卻總喜歡高攀不配你的東西。
這……其實不好。”
他話語至此,飲下一杯酒,又望向酒樓之下的長街。
陳水君卻隻是搖頭:“你不了解四時蟬。”
謝無拘不再多說此事,而是說道:“我今日叫你前來,是想要問一問你……那黃雀風現在可還在你手上?”
陳水君坦然點頭。
謝無拘隨口說道:“我來見一見這天下第十九的名劍。”
陳水君探手,被他更名為【朱夏】的寶劍出現在他手中。
他毫不猶豫的將這把傳世名劍遞給謝無拘。
謝無拘拿過寶劍。
便如同十八年前,他從陳水君手中奪來這把劍的時候一樣。
這鑠古碑上排名極為靠前的寶劍,到了他手中,卻沒有絲毫光彩展露,更沒有絲毫劍氣映照。
就好像是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劍,沒有半分玄奇之處。
謝無拘皺眉。
十八年前,他修為尚且弱小,得不到這黃雀風的認同,強行在這寶劍中灌注真元,其中確實有劍氣斑駁而至,卻割傷了他的元關,割傷了他的先天胎宮。
而十八年後,他的修為比起以前不知強了多少。
成了天下無數人豔羨的天闕修士。
可時值現在,他再度手握此劍,這一把劍仍然沒有絲毫反應。
好像這把劍已經死了。
又好像這把傳世名劍……看不上他。
謝無拘眼中多出幾分厭惡來,他隨手將這奇怪的劍扔給陳水君。
“這把劍倒是與你相配,不知奇在哪裡,卻又天生長了一副傲骨,看起來便讓人心生厭煩。”
他話語至此,頭也不回的擺手。
“莫怪我未曾勸告於你,你留在懸天京中,可是會死的。”
“去吧,無論如何選擇,無非是你的性命罷了。”
謝無拘開口送客。
陳水君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
他收起手中【朱夏】,站起身來,竟然又開口說道:“我聽說謝公子也得了一把名劍,名叫【北陸】。”
謝無拘有些不耐煩了,道:“儘快走吧,我還在等待一位要客。”
陳水君搖頭:“我想看一看這把【北陸】。”
謝無拘神色微變,臉上又露出一抹笑容來。
他徐徐搖頭:【北陸】乃是斬【禺強】之劍,劍上殺氣尤盛,以你的修為,拿不得此劍。”
陳水君並不氣惱,隻是轉身離去。
他走下樓梯,卻見有一位華衣人物緩步而來。
此人氣魄內斂,眼神肅然,卻又身姿高大,正是那鎔天將軍司遠瞾。
陳水君目不斜視,與這位侯爺擦肩而過。
司遠瞾隨意看了陳水君一眼,眼神如同一灘死水,也全然未曾在意。
陳水君下樓,司遠瞾上樓。
陳水君神色不改,沿著原路返回。
走到東街口,卻看到宋洗渠宋相的院子門虛掩著,不知是在等候何人。
陳水君想了想,上前敲門。
“進來吧。”宋相蒼老的聲音傳來。
陳水君步入院中,宋相還是坐在那躺椅上,一如十八年前那一日。
十八年前。
剛剛被任命為縣令的陳水君,被那時還是中極殿學士的宋洗渠叫到這院中,送了他一柄寶劍。
便是黃雀風,如今的朱夏。
一彆十八載。
宋洗渠比起十八年前,蒼老了太多。
他一雙手上滿是老人斑,眼睛不在如同之前那般明亮,臉上也布滿了皺紋,甚至身子都佝僂了許多。
陳水君向宋洗渠行禮。
宋洗渠也早已為他泡好了一杯茶。
陳水君坐在蒲團上,喝下這杯茶。
宋洗渠並不廢話,看著陳水君,忽然長歎一口氣道:“道果的誘惑太大,若是被人知道了,怕天下皆動。
現在那謝茂行也來了懸天京中,明明白白便是為了道果而來。
你想要帶李音希離開懸天京,隻怕並不容易。”
這位老人一語道破許多隱秘。
可陳水君卻沒有絲毫驚訝。
在許久之前,陳水君就知道,眼前這老人乃是這天下間真正蓋世的人物,許多看似隱秘的事情,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
而今天,這老人與他說此事之艱難。
陳水君眼中卻並無半分氣餒,而更多了些堅韌。
長風吹過,催動他身上的白衣,柔順的長發披展在陳水君身後,讓他的氣息越發沉靜。
“我會帶著她離開……哪怕走遍天下,與天下為敵也在所不惜。”
陳水君眼中閃著某種獨特的光輝:“她是我孩兒的母親,又甘願為我拋棄成道的機會,即便是天下再險惡,我都要與她一同行路。”
宋洗渠眼中閃過一抹讚賞。
他忽然說到:“陳水君,你可知道其實相比那聞人織弦,你在我眼中,才是真正適合執掌青龍鑒的人物。
隻是你還有緊要之事,我不忍強加枷鎖在你的身上。”
陳水君站起身來,躬身行禮:“謝過宋相幾次照拂於我,等我與音希二人離開懸天京,又或者死在懸天京,希望宋相能夠照拂我的孩兒。”
宋相同樣站起身來,親自扶起陳水君。
他顫顫巍巍拉著陳水君入座,忽然直視著陳水君的眼睛道:“你還需要兩把寶劍……許多事其實不需要鋌而走險。
你那孩兒並非池中之物,你莫要小覷了他……與其冒險,不如回去將此事告知陳執安。
你父子二人一同籌謀,總要更簡單一些。”
陳水君微微挑眉。
他知道陳執安的天賦堪稱驚豔二字,可他這孩兒年歲卻終究小了些,即便修為精進速度驚人,可終究不過先天三重。
先天三重,在這樁事情上,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他身為父親,自己可以鋌而走險,可以冒險,卻不忍心自己的孩兒冒險。
可是……
當他看到宋洗渠渾濁的眼神中,又多出幾分清亮來,陳水君終究緩緩點頭。
“道果未能成道,落入凡間,必將為天下所爭。
陳水君,也許你我這一場相見,便是最後一次了。
可我卻仍然希望你與那道果都能夠活著,希望你我之間還能再次相見。”
宋洗渠喘著氣,話語卻十分真摯:“天下將要大亂,大虞需要變革……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真正執掌四時,而非借助蟬魔之力。
到了那時,你便是這天下活著的仙神。”
“可在此之前……你先要活下去。”
他話語至此,輕輕擺手:“去吧!去吧!去護持你心中最重之物。”
陳水君拜彆宋洗渠,回了東街院中。
院子裡陳執安正在修行。
陳水君做好了晚飯,陳執安從入定中醒來,父子二人坐在桌前吃飯。
秋風緩緩拂過院中,吹拂在二人身上。
陳執安神色中忽然帶著一些可惜。
無論婚約之事如何發展,往後他們一家人隻怕極少有機會團聚在一起,一同吃飯了。
正在陳執安覺得可惜時。
陳水君為陳執安夾了一塊肉,忽然開口說道:“我需要一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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