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徹底成為了煉獄。
聲聲哭嚎之音響徹天地,唐軍甚至就連城都沒有進,隻留下了那遍地的屍體。
以及那一眾抱著屍體痛哭的婦孺。
恨嘛?
或許會有,但是對於唐軍最多的情緒,隻有畏懼。
這些人最恨的乃是淵蓋蘇文。
淵蓋蘇文此人性格本就暴虐,對於高句麗的百姓都不算太好,如今又為高句麗惹來了如此滔天巨禍,這些人又豈能不恨?
當然,最關鍵的是——
淵蓋蘇文一族被屠殺殆儘了。
李世民親自立了一位完全沒了膽魄的高句麗貴族為王,將一切後續之事都交給了他自己來處理。
而且唐軍還帶走了平壤城內數十萬擔的糧草,及不少的兵刃。
雖然這些兵刃對於九州而言實在是過於落後了一些。
但將其帶回融掉,亦是有用。
且此舉是能夠真正削弱高句麗的。
以高句麗的生產力,這一次之後百年之內再難興盛。
而隨後——
唐軍再次趕去了百濟。
此次的屠戮並未太過,畢竟百濟的實力並不是特彆強,不過唐軍亦是帶走了其國內的糧草。
甚至就連理由都不需要,隨後便扶持了一個相對弱勢的貴族。
這是顧靖的想法。
弱勢貴族驟然上位會引起其他貴族的不滿。
但礙於大唐的支持,他們也不敢下死手,雙方內部的矛盾在短時間內絕對不會罷休。
值得一提的是新羅王顯然還是一個有腦子的人。
他看出了李世民的想法。
竟是主動選擇上供,將國內的大半糧草軍械全都交了出來。
理由嘛也很簡單。
此次動兵乃是為了幫助新羅,新羅自是不能讓大唐天國自己承受開銷,他甚至還送出了自己的幾個兒子為質。
不過李世民還是動了新羅的權力架構,為其國設了一名王相,且權力極為不俗。
內鬥是一定的。
人性使然,就連九州之內都是如此。
何況是這些蠻夷?
其實這並不是什麼高明的手段,哪怕是蠻夷之中都有人能夠看的出來。
可這又能如何?
如今的遼東,無人敢反對大唐!
數十萬擔的糧草以及無數的軍械被帶走,這自然要走海路。
顧靖本是想自海而歸的,但李世民卻強行讓他陪在身旁。
誰都能看出來李世民的想法。
他如今的身體是越來越差了,昔年征戰時所留下的病痛已經完全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而爆發了出來。
再加上這一次的遠征。
就連李世民自己都覺著自己隨時都可能離世。
這也是他為何要帶上一眾大臣的原因。
如今讓顧靖陪在身旁,其心思又有誰能看不出來呢?
貞觀二十年,十月。
卑沙城外,海風獵獵。
一隊隊滿載糧秣軍械的船隻泊於岸邊,即將啟程,而在它們之前,一場肅穆的祭祀,正於海風中進行。
李世民,這位曾經氣吞萬裡的天可汗,如今已是滿頭霜雪。
他拒絕了攙扶,獨自一步步,緩緩登上臨時搭建的祭台。
狂風呼嘯著掠過空曠的海岸,卷起沙塵,也撕扯著祭台上嫋嫋升起的青煙。
李世民立於高台,目光掠過那飄散的煙縷,望向遠方蒼茫的海天之際。
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自己昔年躍馬揚鞭、意氣風發的英姿。
他下意識想要讓自己的腰直起來。
然而,歲月終究無情。
無論他內心如何抗爭,那曾經筆挺的脊梁此時都帶著無法完全掩飾的佝僂。
“歲月啊。”
李世民淡然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旋即也放棄了挺直腰杆,就這樣於陣陣海風之中誦讀祭文,告慰此役陣亡將士的英靈。
十月末。
遠征大軍,旌旗招展,踏上了歸途。
不同於來時的心懸戰事,此刻的李世民終於能靜下心來,細細端詳這片新近平定的異域山河。
車駕緩緩行進,他透過車窗,望向車外廣袤的土地——那是被戰火洗禮過的平壤平原,此刻顯得空曠而寂寥。
沃野千裡,靜靜地鋪展在秋日的天穹之下。
一個念頭驟然在他心中升起。
“如此膏腴之地,何不徙九州之民實邊墾殖?”
“或是…將此地之民,儘數教化,使其心向華夏,終成我大唐赤子?”
宏圖偉略方在胸中勾勒,一股熟悉的、撕裂般的悶咳卻猛地襲來,打斷了他奔騰的思緒!
“咳咳…咳”他劇烈地弓起身子,強忍著肺腑間翻江倒海的痛楚與窒息感,寬大的手掌死死抵住胸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好一陣,那令人心悸的咳聲才漸漸平息,隻餘下喉嚨間濃重的血腥氣和胸腔內火燎般的灼痛。
李世民疲憊地靠在車壁上,並未叫人。
這已經是老毛病了。
他昔年所留下的暗傷實在太多太多了,根本就不可能完全解決。
深深吸了幾口微涼的空氣,待翻湧的氣血平複。
李世民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遼闊而陌生的土地,一聲蒼涼的歎息幾乎微不可聞地逸出唇邊:
“這如畫的江山啊終將是要托付給後人.”
長安。
因為遼東近期的戰事消息還沒有送過來,整個朝堂上的氣氛仍是有些凝重。
此戰看來是要無功而返了。
這是所有人的判斷。
雖然唐軍占領了不少城池,且高句麗的傷亡也不小,無論怎麼看都是打贏了,但隻要未能靖全功,對於大唐而言就是敗了。
因為李世民已經放出了話,那就是徹底掃平高句麗,滅了淵蓋蘇文。
在四方關注的情況之下。
隻要淵蓋蘇文未死,那大唐的聲望就注定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而且最關鍵的是——李世民的身體。
對於這個皇帝的性子群臣都是清楚的,再加上這些年來李世民的身體日漸變差,若是真的就這樣撤回來了。
這個不可一世的帝王能夠承受的住嘛?
整個朝堂上下,一片陰霾。
雖然沒有人會主動去提起此事,但此事仍是影響到了所有人。
李承乾確實是有能力的。
他一直都在秉持著李世民堅定的道路,這是父子二人之間最相像的。
但也有不同——
相比於李世民,李承乾為人更加的乾綱獨斷。
李世民剛剛離去的時候還好。
他還能壓著自己,但隨著時間不斷流去,他這個性格的弊病就漸漸爆發了出來。
就比如對於西域之事,李世民對於西域的態度一直都是交給地方官員。
也就是顧氏如今在西域的一眾子弟。
采用的也是恩威並施。
但李承乾卻直接乾涉了過去,對於西域造反的勢力,下達了屠殺令。
按照他的話而言——“西域受大唐教化多年,如今竟還有不服教化者,自是要再次立威。”
其實這也並不是什麼錯誤的決斷。
西域的商路確實能給大唐帶來極大的收入,但行教化之舉亦是大唐當前消耗最多之處。
李承乾還年輕,做出這種決定也不算意外。
但這種行為——
無論是放在任何地方或許都可能有著作用,唯獨西域不同。
西域教派林立,信眾極多。
一味地立威隻會引起他們的更加抗拒,這也是教化西域困難的最大原因。
想要讓西域徹底融入九州,唯有需要恩威並釋,且需要長時間的投入。
此事鬨得極大。
先是西域各路官員上疏,最後還是和李承乾最為交好的顧磊相勸,李承乾最後才罷休。
朝堂內部,其實並未出現大亂。
但光憑著此舉群臣便能看出李承乾的性格。
魏王府邸。
因李世民對魏王李泰的殊寵,這座王府坐落的位置距皇宮僅一坊之隔,恩遇之隆,可見一斑。
事實上,李世民曾動過讓李泰直接遷入宮內武德殿的念頭。
但當時顧泉亦是在世,在說清楚其中的道理之後,便直接將此事給擋了回去。
饒是如此,魏王府的氣象也遠非尋常親王府邸可比。
府中冠蓋雲集,人才濟濟。
儼然是昔日秦王李世民開府納賢的翻版。
然而此刻,往日喧囂的魏王府內,卻彌漫著一股沉重而凝滯的低落氣息。
李泰頹然陷在寬大的椅子裡,身上華貴的王袍也掩不住那份深深的疲憊與失意。
一聲接一聲沉重而壓抑的歎息從他口中逸出。
在這空寂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李泰有些絕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