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車馬轔轔,空氣中飄散著濕潤的土腥味。
昨夜雨水在車轍中積成的小水窪,被經過的馬車踏碎,濺起的水珠在晨光中泛著銀色。
呂洞賓背負著破布包裹的劍鞘,遮掩時不時睜開的眼瞳,道袍刻意用血水浸泡過防止饑餓。
兩件陰寶除去詭異的外表,還是讓他很滿意的。
特彆是煉化血肉劍鞘後,隻要陰氣充足,就可以無限製的孕育飛劍,同時還具備儲物空間。
裝有楊合的棺材已經裝進血肉劍鞘裡,行路也不會礙眼。
“長安就快到了。”
呂洞賓遠望已經能見到城牆的輪廓。
他微微搖頭,長安陰氣並不濃鬱,也沒有絲毫怨氣,反而因為香火旺盛,籠罩在煙霧之中。
如今大唐立國才不久,但已有盛世之說。
呂洞賓餘光一掃,往來的人群裡自己顯得格格不入,幾乎所有人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如果沒有楊合的提醒,呂洞賓也不覺得古怪,但如今越看越彆扭,哪有事事都順心的道理?
“這個世道…確實有問題,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呂洞賓一路而來,除去修行以外,就是在觀察長安附近的百姓狀況,結果卻發現一點。
幾十年前他來過一回,那時妖邪在境內還未絕跡。
但人口卻與如今相差不多。
按理說,有土地爺庇護後,百姓安居樂業,又不斷有民眾搬遷而來,人口應該暴增才對。
呂洞賓更是察覺到,家家戶戶總會缺少一兩人。
基本都是青壯年,理由或是服勞役,或是意外失蹤,反正尋常百姓似乎都已經習慣如此。
呂洞賓掐指一算,隻感覺撲朔迷離。
“唉。”
“即便我成就歸墟境,依舊得如履薄冰,在仙佛的眼中,恐怕還不如路邊一條黃狗。”
呂洞賓眉頭微蹙,在路過茶攤時腳步一頓。
他目光掃過茶攤內,見到有十幾名衣著簡樸的僧人在歇息,連舉盞的動作都分毫不差。
呂洞賓右手拂過劍鞘,神識看到七名老僧雖然最外麵的衣袍破爛不堪,布滿各類補丁,但裡麵的內襯卻是華貴蠶絲織成。
“嗬嗬,難道僧人也分三六九等嗎?”
年輕的五名僧人不但沒有錦衣,身上也多有傷痕。
同時座位有限,他們隻能手捧茶碗蹲坐在一旁,淺嘗截止幾口後,立刻就得誦經打坐。
“道長要歇腳麼?有上好的青株茶。”
攤主湊近招呼著呂洞賓。
“恩,來一盞。”
呂洞賓想起楊合所言,鬼使神差的答應下來。
對於他的修為來說,距離長安剩餘的十幾裡不過片刻,禦劍飛行甚至兩三息就能到達。
“來咯,青株茶一碗!!”
攤販是一對夫妻,嫻熟的為呂洞賓沏茶。
呂洞賓的道士打扮引起其餘茶客的注意,大唐建國後,佛教昌盛,道教已經落入下乘。
稍微有些修為的道士都避世不出。
呂洞賓其貌不揚,又衣著破爛,背上空有劍鞘卻無寶劍,一看就知道是個落魄的江湖道士。
他選擇的位置也在角落,刻意避開了僧人。
茶客小聲談論著,都是一些長安的流言蜚語,反複提到不久前剛剛施行的宵禁。
“宵禁?如果沒有邪祟侵擾,為何要夜晚足不出戶?”
呂洞賓不明所以,目光打量眾僧人幾息後又隨之收回,都是普通凡人,隻是陽火黯淡些許。
他取出酒葫蘆小酌幾杯,不知不覺天色已經漸晚。
茶攤夫妻見狀連忙收拾著器具,婦人一推中年男子,後者小心翼翼的搓手走到僧人桌前。
“尚明法師,長安城即將宵禁,我們夫妻得趕回村裡。”
老僧佛珠一頓,眼皮微不可察的跳跳。
他放下茶盞,碗底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響動,“阿彌陀佛,施主的顧慮是應該的。”
尚明法師說完依舊在誦經,其餘和尚也不敢起身。
中年男子遲疑許久,“尚明法師,茶錢就免……”
話還未說完,婦人猛地一拽衣袖:“三十六文錢,法師,我們倆是小本買賣,賺不到幾個銅板。”
她指甲掐進丈夫手腕,不願放棄茶錢。
尚明法師麵露一絲不耐,不過情緒很快便收斂,接著轉頭示意身旁的沙彌付錢了事。
啪嗒。
銅錢落在桌麵的聲響格外沉悶。
尚明法師在沙彌的攙扶中起身,環顧四周說道:“一同吧,貧僧記得你們是薯耦村的?正好可以路過城郊的祈福寺。”
呂洞賓看到老僧說話間,枯瘦的手指劃過茶碗邊緣。
表露出的小動作分明就是在緊張,也夾雜著幾分期待,這個所謂的祈福寺肯定不對勁。
“話說回來,長安的佛廟又有幾間是正常的?”
夫妻倆沒有過多猶豫便答應下來,他們偶爾也會到祈福寺上香,對於尚明法師無比信任。
甚至一些茶客也準備跟隨著僧人隊伍。
尚明法師眼神掠過眾人,似乎在確認數量,隨即嘴角止不住的笑意,一步步走向雨中。
呂洞賓不動聲色的跟在後麵,一行人沿著官道岔路走去。
按照以往,他是不願插手進世俗的麻煩中,哪怕僧人表露惡意,畢竟類似的事情根本理不完,很容易陷入紅塵的因果。
不過既然牽扯到仙佛,確實有必要看看。
呂洞賓想起獨自入廟遭遇的那具屍體,長安到底在經曆怎樣的劇變,失蹤人口又是怎麼一回事。
沒過多久,祈福寺緩緩在夜幕中顯現。
天色已經全黑,烏雲蓋頂,沒有半點星光月華,偶爾閃過的炸雷映襯得寺廟陰森恐怖。
祈福寺不算宏偉,除去主殿外,隻有一間新建不久的側殿。
朱漆大門上金粉描繪的蓮花紋異常精致,牌匾篆刻的‘祈福寺’三字,更是戶部尚書親筆題的。
呂洞賓暗自咋舌,長安有寺廟至少三四百間。
祈福寺在裡麵平平無奇,也沒有曆史底蘊,結果呢,兩間殿宇的造價怕是要五千兩白銀。
還勾結到朝廷大官,很難想象化生寺、洪福寺、大慈恩寺等寺廟,到底收納多少民脂民膏。
“李世民到底在搞什麼?”
“大唐國運才剛剛興起啊,為何已經敗相頻出?明明盛世足足可以維持一百多年。”
呂洞賓滿臉震驚,卜卦之術略有涉及。
但光是表麵,就能看出大唐已經快要氣數將儘,當初自己選擇輔佐的李世民在乾什麼?
呂洞賓愣神間,大雨呈現磅礴之勢。
大風中夾帶著涼意,眾人都不免覺得身體乏力。
尚明法師適時的轉身雙手合十道:“雨夜路滑,不如諸位施主在寺中暫歇一夜再說。”
“尚明法師,我們……”
“能跟隨老衲來此都是本寺的香客,老衲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們感染風寒,阿彌陀佛。”
尚明法師說完,眾人不敢拒絕連聲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