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_醒世恒言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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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2 / 2)

來;豈知親眷們量他窮極,故意要死他的貨,偏不肯買。那經紀都來回了,子春

歎道:“我杜子春直恁的命低!似這寸金田地,偏有賣主,沒有受主。敢則經紀

們不濟,須自家出去尋個頭腦。”剛剛到得大街上,早望見那老者在前麵來了,

連忙的躲在眾人叢裡,思量避他。豈知那老者卻從背後一把曳住袖子,叫道:

“郎君,好負心也!”隻這一聲,羞得杜子春再無容身之地。老者道:“你全不

記在西門歎氣之日乎!老夫雖則涼薄,也曾兩次助你好幾萬銀子,且莫說你怎麼

樣報我,難道喏也唱不得一個?見了我到躲了去。我何不把這銀子料在水裡,也

呯地的響一聲!”子春謝罪道:“我杜子春單隻不會做人家,心肝是有的,寧不

知感老翁大恩!隻是兩次銀子,都一造的蕩廢,望見老翁,不勝慚愧,就恨不得

立時死了。以此躲避,豈敢負心!”那老者便道:“既是這等,則你回心轉意,

肯做人家,我還肯助你!”子春道:“我這一次,若再改了,就對天設下個誓來。”

老者笑道:“誓到不必設,你隻把做人家的勾當,說與我聽著。”子春又道:

“我祖上遺下海邊上鹽場若乾所,城裡城外衝要去處,店房若乾間,長江上下蘆

洲若乾裡,良田若乾頃,極是有利息的。我當初要銀錢用,都瀾賤的典賣與人了。

我若有了銀子,儘數取贖回來,不消兩年,便可致富。然後興建義莊,開辟義塚,

親故們羸老的養膳他,幼弱的撫育他,孤孀的存恤他,流離顛沛的拯救他,屍骸

暴露的收埋他,我於名教複圓矣!”老者道:“你果有此心,我依舊助你。”便

向袖裡一摸,卻又摸出三百個錢,遞與子春,約道:“明日午時到波斯館裡來會

我,再早些便好!”子春因前次受了酒家之氣,今番也不去吃酒,彆了老者,一

徑回去。一頭走,一頭思想道:“我杜子春天生莽漢,幸遇那老者兩次贈我銀子,

我不曾問得他名姓,被妻子埋怨一個不了。如今這次,須不可不問。”隻待天色

黎明,便投波斯館去。在門上坐了一會,方才那老者走來,此時尚是辰牌時分。

老者喜道:“今日來得恰好!我想你說的做人家勾當,若銀子少時,怎濟得事?

須把三十萬兩助你。算來三十萬,要六千個元寶錠,便數也數得一日,故此要你

早些來。”便引子春入到西廊下房內,隻一搬,搬出六千個元寶錠來,交付明白,

叮囑道:“老夫一生家計,儘在此了。你若再敗時節,也不必重來見我。”子春

拜謝道:“敢問老翁高姓大名?府上那裡?”老者道:“你待問我怎的?莫非你

思量報我麼?”子春道:“承老翁前後共送了四十三萬,這等大恩,還有甚報得?

隻是狗馬之心,一毫難儘。若老翁要宅子住,小子賣契尚在袖裡,便敢相奉。”

老者笑道:“我若要你這宅子,我隻守了自家的銀子卻不好。”子春道:“我杜

子春貧乏了,平時親識沒有一個看顧我的,獨有老翁三次周濟。想我杜子春若無

可用之處,怎肯便舍這許多銀子?倘或要用我杜子春,敢不水裡水裡去,火裡火

裡去!”老者點著頭道:“用便有用你去處,隻是尚早。且待你家道成立,三年

之後,來到華山雲台峰上,老君祠前,雙檜樹下,見我便了!”有詩為證:四十

三萬等閒輕,末路猶然諱姓名。他日雲台雖有約,不知何事用狂生?

卻說子春把那三十萬銀子,扛回家去,果然這一次頓改初心,也不去整備鞍

馬,也不去製備衣服,也不去辭彆親眷,悄悄的雇了車馬,收拾停當,徑往揚州。

原來有了銀子,就是天上打一個霹靂,滿京城無有不知的。那親眷們都說道:

“他有了三十萬銀子,一般財主體麵,況又沾親,豈可不去餞彆!”也有說道:

“他沒了銀子時節,我們不曾禮他,怎麼有了銀子便去餞彆?這個叫做前倨後恭,

反被他小覷了我們!”到底願送者多,不願送者少,少的拗不過多的,一齊備了

酒出東都門外,與杜子春餞彆。隻見酒到三巡,子春起來謝道:“列位高親光送,

小子信口搊得個曲兒,回敬一杯,休得見笑!”你道是什麼曲兒?原來都是敘述

窮若無處求人的意思,隻教那親眷們聽著,坐又坐不住,去又去不得,倒是不來

送行也罷了,何苦自討這場沒趣!曲雲:我生來是富家,從幼的喜奢華,財物撒

漫賤如沙。覷著囊資漸寡,看看手內光光乍,看看身上絲絲掛。歡娛博得歎和嗟,

枉教人作話靶。待求人難上難,說求人最感傷。朱門走遍自徬徨,沒半個錢兒到

掌。若沒有城西老者寬洪量,三番相贈多情況,這微軀已喪路途旁,請列位高親

主張。”子春唱罷,拍手大笑,向眾親眷說聲請了,洋洋而去。心裡想道:“我

當初沒銀子時節,去訪那親眷們,莫說請酒,就是一杯茶也沒有;今日見我有了

銀子,便都設酒出門外送我。原來銀子這般不可少的,我怎麼將來容易蕩費了!”

一路上好生感歎。到得揚州,韋氏隻道他止賣得些房價在身,不勾撒漫,故此服

飾輿馬,比前十分收斂。豈知子春在那老者眼前,立下個做人家的誓願,又被眾

親眷們這席酒識破了世態,改轉了念頭,早把那扶興不扶敗的一起朋友,儘皆謝

絕,影也不許他上門。方才陸續的將典賣過鹽場、客店、蘆洲、稻田,逐一照了

原價,取贖回來。果然本錢大,利錢也大,不上兩年,依舊潑天巨富。又在兩淮

南北,直到瓜州地麵,造起幾所義莊,莊內各有義田、義學、義塚。不論孤寡老

弱,但是要養育的,就給衣食供膳他;要講讀的,就請師傅教訓他;要殯殮的,

就備棺槨埋葬他。莫說千裡內外,感被恩德,便是普天下,那一個不讚道:“杜

子春這等敗了,還掙起人家,才做得家成,又乾了多少好事,豈不是天生的豪傑!”

原來子春牢記那老者期約在心,剛到三年,便把家事一齊交付與妻子韋氏,

說道:“我杜子春三入長安,若沒那老者相助,不知這副窮骨頭死在那裡。他約

我家道成立,三年之外,可到華山雲台峰上,老君祠前,雙檜樹下,與他相見,

卻有用著我的去處。如今已是三年時候,須索到華山去走一遭。”韋氏答道:

“你受他這等大恩,就如重生父母一般,莫說要用著你,便是要用我時,也說不

得了。況你貧窮之日,留我一個在此,尚能支持;如今現有天大家私,又不怕少

了我吃的,又不怕少了我穿的。你隻管放心,自去便了。”當日整治一杯彆酒,

親出城西餞送子春上路。竹葉杯中辭少婦,蓮花峰上訪真人。

子春彆了韋氏,也不帶從人,獨自一個上了牲口,徑往華山路上前去。原來

天下名山,無如五嶽。你道那五嶽?中嶽嵩山、東嶽泰山、北嶽恒山、南嶽衡山、

西嶽華山。這五嶽都是神仙窟宅。五嶽之中,惟華山最高。四麵看來,都是方的,

如刀斧削成一片,故此俗人稱為“削成山”。到了華山頂上,彆有一條小路,最

為艱險,須要攀藤附葛而行。約莫五十餘裡,才是雲台峰。子春抬頭一望,早見

兩株檜樹,青翠如蓋,中間顯出一座血紅的山門,門上豎著扁額,乃是“太上老

君之祠”六個老大的金字。此時乃七月十五,中元令節,天氣尚熱,況又許多山

路,走得子春渾身是汗,連忙拭淨,斂容向前,頂禮仙像。隻見那老者走將出來,

比前大是不同,打扮得似神仙一般。但見他:戴一頂玲瓏碧玉星冠,被一領織錦

絳綃羽衣,黃絲綬腰間婉轉,紅雲履足下蹣跚。頦下銀須灑灑,鬢邊華發斑斑。

兩袖香風飄瑞靄,一雙光眼露朝星。那老者遙問道:“郎君果能不負前約,遠來

相訪乎!”子春上前納頭拜了兩拜,躬身答道:“我這身子,都是老翁再生的。

既蒙相約,豈敢不來!但不知老翁有何用我杜子春之處?”老者道:“若不用你,

要你衝炎冒暑來此怎的!”便引著子春進入老君祠後。這所在乃是那老者煉藥去

處。子春舉目看時,隻見中間一所大堂,堂中一座藥灶,玉女九人環灶而立,青

龍白虎分守左右。堂下一個大甕,有七尺多高,甕口有五尺多闊,滿甕貯著清水。

西壁下鋪著一張豹皮。老者教子春靠壁向東盤膝坐下,卻去提著一壺酒一盤食來。

你道盤中是甚東西?乃是三個白小子。子春暗暗想道:“這硬石子怎生好吃?”

原來煮熟的,就如芋頭一般,味尤甘美。子春走了許多山路,正在饑渴之際,便

把酒食都吃儘了。其時紅日沉西,天色傍晚。那老者分付道:“郎君不遠千裡,

冒暑而來,所約用你去處,單在於此。須要安神定氣,坐到天明。但有所見,皆

非實境。任他怎生樣凶險,怎生樣苦毒,都隻忍著,不可開言!”分付已畢,自

向藥灶前去,卻又回頭叮囑道:“郎君切不可忘了我的分付,便是一聲也則不得

的。牢記!牢記!”子春應允。

剛把身子坐定,鼻息調得幾口,早看見一個將軍,長有一丈五六,頭戴鳳翅

金盔,身穿黃金鎧甲,帶領著四五千人馬,鳴鑼擊鼓,呐喊搖旗,擁上堂來,喝

問:“西壁下坐著的是誰?總麼不回避我?快通名姓!”子春全不答應。激得將

軍大怒,喝教人攢箭射來,也有用刀夾背斫的,也有用槍當心戳的,好不利害!

子春謹記老者分付,隻是忍著,並不做聲。那將軍沒奈何他,引著兵馬也自去了。

金甲將軍才去,又見一條大蟒蛇,長可十餘丈,將尾纏住子春,以口相向,焰焰

的吐出兩個舌尖,抵入鼻子孔中。又見一群狼虎,從頭上撲下,咆哮之聲,振動

山穀,那獠牙就如刀鋸一般鋒利,遍體咬傷,流血滿地。又見許多凶神惡鬼,都

是銅頭鐵角,猙獰可畏,跳躍而前。子春任他百般欺弄,也隻是忍著。猛地裡又

起一陣怪風,刮得天昏地黑,大雨如注,堂下水湧起來,直漫到胸前。轟天的霹

靂,當頭打下,電火四掣,須發都燒。子春一心記著老者分付,隻不做聲,漸漸

的雷收雨息,水也退去。子春暗暗喜道:“如今天色已霽,想再沒有甚麼驚嚇我

了。”豈知前次那金甲大將軍,依舊帶領人馬,擁上堂來,指著子春喝道:“你

這雲台山妖民,到底不肯通名姓,難道我就奈何不得你?”便令軍士,疾去揚州,

擒他妻子韋氏到來。說聲未畢,韋氏已到,按在地上,先打三百殺威棒,打得個

皮開肉綻,鮮血迸流。韋氏哀叫道:“賤妾雖無容德,奉事君子有年,豈無伉儷

之情?乞賜一言,救我性命!”子春暗想老者分付,說是“隨他所見,皆非實境,

安知不是假的?況我受老者大恩,便真是妻子,如何顧得!”並不開言。激得將

軍大怒,遂將韋氏千刀萬剮。韋氏一頭哭,一頭罵,隻說:“枉做了半世夫妻,

忍心至此!我在九泉之下,誓必報冤!”子春隻做不聽得一般。將軍怒道:“這

賊妖術已成,留他何用?便可一並殺了!”隻見一個軍士,手提大刀,走上前來,

向子春頸上一揮,早已身首分為兩處。你看杜子春,剛才掙得成家,卻又死於非

命,豈不痛惜可憐!遊魂渺渺歸何處?遺業忙忙付甚人?

那子春頸上被斫了一刀,已知身死,早有夜叉在,領了他魂魄竟投十地閻君

殿下。都道:“子春是個雲台峰上妖民,合該押赴酆都地獄,遍受百般苦楚,身

軀靡爛!”原來被業風一吹,依然如舊。卻又領子春魂魄,托生在宋州原任單父

縣丞,叫做王勘家做個女兒。從小多災多病,針灸湯藥,無時間斷。漸漸長成,

容色甚美。隻是說不出一句言語來,是個啞的。同鄉有個進士,叫做盧珪,因慕

他美貌,要求為妻。王家推辭啞的,不好相許。盧珪道:“與我做媳婦,隻要有

容有德,豈在說話?便是啞,不強似長舌的!”卻便下了財禮,迎取過門,夫妻

甚是相得。早生下兒子,已經兩歲,生得眉清目秀,紅的是唇,白的是齒,真個

可愛!忽一日盧珪抱著撫弄,卻問王氏道:“你看這樣兒子,生得好麼?”王氏

笑而不答。盧珪怒道:“我與你結發三載,未嘗肯出一聲。這是明明鄙賤著我,

還說甚恩情那裡,總要兒子何用?”到提著兩隻腳,向石塊上隻一撲,可憐掌上

明珠,撲做一團肉醬。子春卻忘記了王家啞女兒,就是他的前身。看見兒子被丈

夫活活撲死了,不勝愛惜,剛叫得一個“噫”字,豈知藥灶裡迸出一道火光,連

這所大堂險些燒了。其時天已將明,那老者忙忙向前提著子春的頭發,將他浸在

水甕裡,良久方才火息。老者跌腳歎道:“人有七情,乃是喜、怒、憂、懼、愛、

惡、欲。我看你六情都儘,惟有愛情未除。若再忍得一刻,我的丹藥已成,和你

都升仙了,難得如此!”子春懊悔無地,走到堂上,看那藥灶時,隻見中間貫著

手臂大一根鐵柱,不知仙藥都飛在那裡去了。老者脫了衣服,跳入灶中,把刀在

鐵柱上,刮得些藥末下來,教子春吃了,遂打發下山。子春伏地謝罪,說道:

“我杜子春不才,有負老師囑付,如今情願跟著老師出家,隻望哀憐弟子,收留

在山上罷!”老者搖手道:“我這所在,如何留得你?可速回去,不必多言!”

子春道:“既然老師不允,容弟子改過自新,三年之後,再來效用。”老者道:

“你若修得心儘時,就在家裡也好成道。若修心不儘,便來隨我,亦有何益。慎

之!勉之!”

子春領命,拜彆下山。不則一日,已至揚州。韋氏接著,問道:“那老者要

你去,有何用處?”子春道:“不要說起,是我不才,負了這老翁一片美情!”

韋氏問其緣故,子春道:“他是個得道之人,教我看守丹灶,囑付不許開言。豈

知我一時見識不定,失口叫了一個‘噫’字,把他數十年辛勤修命的丹藥,都弄

走了。他道我再忍得一刻,他的丹藥成就,連我也做了神仙。這不是壞了他的事,

連我的事也壞了?以此歸來,重加修省。”韋氏道:“你為甚卻道這‘噫’字?”

子春將所見之事,細細說出,夫妻不勝嗟歎。自此之後,子春把天大家私,丟在

腦後,日夕焚香打坐,滌慮凝神,一心思想神仙路上。但遇孤孀貧苦之人,便動

千動百的舍與他,雖不比當初敗廢,卻也漸漸的十不存一。倏忽之間,又是三年。

一日對韋氏說道:“如今待要再往雲台求見那老者,超脫塵凡。所餘家私,儘著

勾你用度,譬如我已死,不必更想念了!”那韋氏也是有根器的,聽見子春要去,

絕無半點留念,隻說道:“那老者為何肯舍這許多銀子送你,明明是看你有神仙

之分,故來點化,怎麼還不省得?”明早要與子春餞行。豈知子春這晚題下一詩,

留彆韋氏,已潛自往雲台去了。詩雲:“驟興驟敗人皆笑,旋死旋生我自驚。從

今撒手離塵網,長嘯一聲歸白雲!”

你道子春為何不與韋氏麵彆?隻因三年齋戒,一片誠心,要從揚州步行到彼,

恐怕韋氏差撥伴當跟隨,整備車馬送他,故此悄地出了門去。兩隻腳上,都走起

繭子來,方才到得華州地麵。上了華山,徑奔老君祠下,但見兩株檜樹,比前越

加蔥翠。堂中絕無人影,連那藥灶也沒些蹤跡。子春歎道:“一定我杜子春不該

做神仙,師父不來點化我了!雖然如此,我發了這等一個願心,難道不見師父就

去了不成?今日死也死在這裡,斷然不回去了!”便住在祠內,草衣木食,整整

過了三年。守那老者不見,隻得跪在仙像前叩頭祈告雲:“竊惟弟子杜子春,下

土愚民,塵凡濁骨。奔逐貨利之場,迷戀身色之內。蒙本師慨發慈悲,指皈大道,

奈弟子未斷愛情,難成正果。遣歸修省,三載如初。再叩丹台,一誠不二。洗心

滌慮,六根淨清無為;養性修真,萬緣去除都儘。伏願道緣早啟,仙馭速臨。拔

凡骨於塵埃,開迷蹤於覺路。雲雲。”

子春正在神前禱祝,忽然祠後走出一個人來,叫道:“郎君,你好至誠也!”

子春聽見有人說話,抬起頭來看時,卻正是那老者,又驚又喜,向前叩頭道:

“師父,想殺我也!弟子到此盼望三年,怎的再不能一麵?”老者笑道:“我與

你朝夕不離,怎說三年不見?”子春道:“師父既在此間,弟子緣何從不看見?”

老者道:“你且看座上神像,比我如何?”子春連忙走近老君神像之前,定睛細

看,果然與老者全無分彆。乃知向來所遇,即是太上老君,便伏地請罪。謝道:

“弟子肉眼怎生認得?隻望我師哀憐弟子,早傳大道!”老君笑道:“我因怕汝

處世日久,塵根不一,故假攝七種情緣,曆曆試汝。今汝心下已皆清淨,又何言

哉!我想漢時淮南王劉安,專好神仙,直感得八公下界,與他修合丹藥。煉成之

日,合宅同升,連那雞兒、狗兒,餂了鼎中藥末,也得相隨而去,至今雞鳴天

上,犬吠雲間。既是你已做神仙,豈有妻子偏不得道。我這有神丹三丸,特相授

汝,可留其一,持歸與韋氏服之。教他免墮紅塵,早登紫府。”子春再拜,受了

神丹,卻又稟道:“我弟子貧窮時節,投奔長安親眷,都道我是敗子,並無一個

慈悲我的。如今弟子要同妻韋氏,再往長安,將城南祖居舍為太上仙祠,祠中禱

造丈六金身,供奉香火。待眾親眷聚集,曉喻一番,也好打破他們這重魔障。不

知我師可容許我弟子否?”老君讚道:“善哉!善哉!汝既有此心,待金像鑄成

之日,吾當顯示神通,挈汝升天,未為晚也!”正是: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人間敗子名。

話分兩頭。卻說韋氏自子春去後,卻也一心修道,屏去繁華,將所遺家私儘

行布施,隻在一個女道士觀中,投齋度日。滿揚州人見他夫妻雲遊的雲遊,乞丐

的乞丐,做出這般行徑,都莫知其故。忽一日子春回來,遇著韋氏,兩個俱是得

道之人,自然不言而喻。便把老君所授神丹,付與韋氏服了,隻做抄化模樣,徑

赴長安去投見那眾親眷。呈上一個疏簿,說把城南祖居,舍作太上老君神廟,特

募黃金十萬兩,鑄造丈六金身,供奉殿上。要勸那眾親眷,共結善緣。其時親眷

都笑道:“他兩次得了橫財,儘皆廢敗,這不必說了。後次又得一大注,做了人

家。如何三年之後,白白的送與人去?隻他丈夫也罷了,怎麼韋氏平時既不諫阻,

又把分撥與他用度的,亦皆散舍?豈不夫妻兩個都是薄福之人,消受不起,致有

今日?眼見得這座祖宅,還值萬數銀子,怎麼又要舍作道院,彆來募化黃金,興

鑄仙像!這等癡人,便是募得些些,左右也被人騙去,我們禮他則甚!”儘都閉

了大門,推辭不管閒事。子春夫妻含笑而歸。那親眷們都量定杜子春夫妻,斷然

鑄不起金像的,故此不肯上疏。豈知半月之後,子春卻又上門,遞進一個請帖兒,

寫著道:“子春不自量力,謹舍黃金六千斤,鑄造老君仙像。仰仗眾緣,法相完

成,擬於明日奉像升座。特備小齋,啟請大德,同觀勝事,幸勿他辭!”

那親眷們看見,無不驚訝,歎道:“怎麼就出得這許多金子?又怎麼鑄造得

這等神速?”連忙差人前去打聽,隻見眾親眷門上,和滿都城士庶人家,都是同

日,有一個杜子春親送請帖,也不知杜子春有多少身子。都道:“這事有些蹺蹊!”

到次日,沒一個不來。到得城南,隻見人山人海,填街塞巷,合城男女,都來隨

喜。早望見門樓已都改造過了,造得十分雄壯,上頭寫著栲栳大金字,是“太上

行宮”四個字。進了門樓,隻見殿宇廊廡,一剗的金碧輝煌,耀睛奪目,儼如天

宮一般。再到殿上看時,真個黃金鑄就的丈六金身,莊嚴無比。眾親眷看了,無

不搖首咋舌道:“真個他弄起恁樣大事業!但不知這些金子是何處來的?”又見

神座前,擺下一大盤蔬菜,一卮子酒,暗暗想道:“這定是他辦的齋了。縱便精

潔,無過有一兩器,不消一個人,便一口吃完了。怎麼下個請帖,要遍齋許多人

眾?你道好不古怪!”隻見子春夫婦,但遇著一個到金像前瞻禮的,便捧過齋來

請他吃些,沒個不吃,沒個不讚道甘美!

那親眷們正在驚歎之際,忽見金像頂上,透了一道神光,化做三朵白雲,中

間的坐了老君,左邊坐了杜子春,右邊坐了韋氏,從殿上出來,升到空裡,約莫

離地十餘丈高,隻見子春舉手與人眾作彆,說道:“橫眼凡民,隻知愛惜錢財,

焉知大道!但恐三災橫至,四大崩摧,積下家私,拋於何處?可不省哉!可不惜

哉!”曉喻方畢,隻聽得一片笙簫仙樂,響振虛空,旌節導前,幡蓋擁後,冉冉

升天而去!滿城士庶,無不望空合掌頂禮。有詩為證:千金散儘貧何惜,一念皈

依死不移。慷慨丈夫終得道,白雲朵朵上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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