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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卷 杜子春三入長安(1 / 2)

想多情少宜求道,想少情多易入迷。總是七情難斷滅,愛河波浪更堪悲。

話說隋文帝開皇年間,長安城中有個子弟姓杜,雙名子春,渾家韋氏,家住

城南,世代在揚州做鹽商營運。真有萬萬貫家資,千千頃田地。那杜子春倚借著

父祖資業,那曉得稼穡艱難。且又生性豪俠,要學那石太尉的奢華,孟嘗君的氣

概。宅後造起一座園亭,重價構取名花異卉,巧石奇峰,妝成景致。曲房深院中,

置買歌兒舞女,豔妾妖姬,居於其內。每日開宴園中,廣召賓客。你想那揚州乃

是花錦地麵,這些浮浪子弟,輕薄少年,卻又儘多。有了杜子春恁樣撒漫財主,

再有那個不來!雖無食客三千,也有幫閒幾百。相交了這般無藉,肯容你在家受

用不成?少不得引誘到外邊遊蕩。杜子春心性又是活的,有何不可?但見:輕車

怒馬,春陌遊行;走狗擎鷹,秋田較獵。青樓買笑,纏頭那惜千緡;博局呼盧,

一擲常輸十萬。畫船簫管,恣意逍遙;選勝探奇,任情散誕。風月場中都總管,

煙花寨內大主盟。

杜子春將銀子認做沒根的,如土塊一般揮霍。那韋氏又是掏得水出的女兒家,

也隻曉得穿好吃好,不管閒帳。看看家中金銀搬完,屯鹽賣完,手中乾燥,央人

四處借債。揚州城中那個不曉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才說得聲,東也送至,西也

送至,又落得幾時脾胃。到得沒處借時,便去賣田園,貨屋宅。那些債主,見他

產業搖動,都來取索。那時江中蘆洲也去了,海邊鹽場也脫了,隻有花園住宅,

不舍得與人,到把衣飾器皿變賣。他是用過大錢的,這些少銀兩,猶如吃碗泡茶,

頃刻就完了。你想杜子春自幼在金銀堆裡滾大起來,使滑的手,若一刻沒得銀用,

便過不去。難道用完了這項,卻就罷休不成?少不得又把花園、住宅出脫。大凡

東西多的時節,便覺用之不儘;若到少來,偏覺得易完。賣了房屋,身子還未搬

出,銀兩早又使得乾淨。那班朋友,見他財產已完,又向旺處去了,誰個再來趨

奉!就是奴仆,見家主弄到恁般地位,贖身的贖身,逃走的逃走,去得半個不留。

姬妾女婢,標致的準了債去,粗蠢的賣來用度,也自各散去了。單單剩得夫妻二

人搬向幾間接腳屋裡居住,漸漸衣服凋敝,米糧欠缺。莫說平日受恩的不來看覷

他,就是杜子春自己也無顏見人,躲在家中。正是:

床頭黃金儘,壯士無顏色。

杜子春在揚州做了許多時豪傑,一朝狼狽,再無麵目存坐得住,悄悄的歸去

長安祖居,投托親戚。元來杜陵韋、曲二姓,乃是長安巨族,宗支十分蕃盛。也

有為官作宦的,也有商賈經營的,排家都是至親至戚,因此子春起這念頭。也不

指望他資助,若肯借貸,便好度日。豈知親眷們都道,子春潑天家計,儘皆弄完,

是個敗子,借貸與他,斷無還日。為此隻推著沒有,並無一個應承。便十二分至

戚,情不可卻,也有周濟些的。怎當得子春這個大手段,就是熱鍋頭上,灑著一

點水,濟得甚事!好幾日,飯不得飽吃,東奔西趁,沒個頭腦。偶然打向西門經

過,時值十二月天氣,大雪初晴,寒威凜烈,一陣西風,正從門圈子裡刮來,身

上又無綿衣,肚中又餓,刮起一身雞皮栗子,把不住的寒顫。歎口氣道:“我杜

子春豈不枉然!平日攀這許多好親好眷,今日見我淪落,便不禮我,怎麼受我恩

的也做這般模樣?要結那親眷何用?要施那仁義何用?我杜子春也是一條好漢,

難道就沒再好的日子?”

正在那裡自言自語,偶有一老者從旁走過,見他歎氣,便立住腳問道:“郎

君為何這般長歎?”杜子春看那老者,生得:童顏鶴發,碧眼龐眉。聲似銅鐘,

須如銀線。戴一頂青藍唐巾,披一領茶褐道袍,腰係絲絛,腳穿麻履。若非得道

仙翁,定是修行長者。杜子春這一肚子氣惱,正莫發脫處,遇著這老者來問,就

從頭備訴一遍。那老者道:“俗語有雲:世情看冷暖,人麵逐高低。你當初有錢

是個財主,人自然趨奉你;今日無錢,是個窮鬼,便不禮你,又何怪哉!雖然如

此,天不生無祿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難道你這般漢子,世間就沒個慷慨仗義

的人周濟你的?隻是你目下須得銀子幾何,才勾用度?”子春道:“隻三百兩足

矣。”老者道:“量你好大手段,這三百兩乾得甚事?再說多些。”子春道:

“三千兩。”老者搖手道:“還要增些。”子春道:“若得三萬兩,我依舊到揚

州去做財主了。隻是難討這般好施主。”老者道:“我老人家雖不甚富,卻也一

生專行好事,便助你三萬兩。”袖裡取出三百個錢,遞與子春聊備一飯之費。

“明日午時,可到西市波斯館裡會我,郎君勿誤!”那老者說罷,徑一直去了。

子春心中暗喜道:“我終日求人,一個個不肯周濟,隻道一定餓死。誰知遇著這

老者發個善心,一送便送我三萬兩,豈不是天上吊下來的造化!如今且將他贈的

錢,買些酒飯吃了,早些安睡。明日午時,到波斯館裡,領他銀子去!”走向一

個酒店中,把三百錢都先遞與主人家,放開懷抱,吃個醉飽,回至家中去睡。卻

又想道:“我杜子春聰明一世,懵懂片時。我家許多好親好眷,尚不禮我,這老

者素無半麵之識,怎麼就肯送我銀子?況且三萬兩,不是當耍的,便作石頭也老

重一塊。量這老者有多大家私,便把三萬兩送我?若不是見我嗟歎,特來寬慰我

的,必是作耍我的,怎麼信得他?明日一定是不該去!”卻又想道:“我細看那

老者,倒像個至誠的。我又不曾與他求乞,他沒有銀子送我便罷了,說那謔話怎

的?難道是舍真財,調假謊,先送我三百個錢,買這個謊說?明日一定是該去。

去也是,不去也是。”想了一會,笑道:“是了,是了!那裡是三萬兩銀子,敢

隻把三萬個錢送我,總是三萬之數,也不見得。俗諺道得好:饑時一粒,勝似飽

時一鬥。便是三萬個錢,也值三十多兩,勾我好幾日用度,豈可不去?”子春被

這三萬銀子在肚裡打攪,整整一夜不曾得睡。巴到天色將明,不想精神因倦,到

一覺睡去。及至醒來,早已日將中了,忙忙的起來梳洗。他若是個有見識的,昨

日所贈之錢,還留下幾文到這早買些點心吃了去也好。隻因他是鬆溜的手兒,撒

漫的性兒,沒錢便煩惱;及至錢入手時,這三百文又不在他心上了。況聽見有三

萬銀子相送,已喜出望外,那裡算計至此。他的肚皮,兩日到餓服了,卻也不在

心上。梳裹完了,臨出門又笑道:“我在家也是閒,那波斯館又不多遠,做我幾

步氣力不著,便走走去何妨。若見那老者,不要說起那銀子的事,隻說昨夜承賜

銅錢,今日特來相謝,大家心照,豈不美哉!”

元來波斯館,都是四夷進貢的人,在此販賣寶貨,無非明珠美玉,文犀瑤石,

動是上千上百的價錢,叫做金銀窠裡。子春一心想著要那老者的銀子,又怕他說

謊,這兩隻腳雖則有氣沒力的,一步步蕩到波斯館來,一隻眼卻緊緊望那老者在

也不在。到得館前,正待進門,恰好那老者從裡麵出來,劈頭撞見。那老者嗔道:

“郎君為甚的爽約?我在辰時到此,漸漸的日影挫西,還不見來,好守得不耐煩!

你豈不曉得秦末張子房曾遇黃石公於圮橋之上,約後五日五更時分,到此傳授兵

書。隻因子房來遲,又約下五日。直待走了三次,半夜裡便去等候,方才傳得三

略之法,輔佐漢高祖平定天下,封為留侯。我便不如黃石公,看你怎做得張子房?

敢是你疑心我沒銀子把你麼?我何苦討你的疑心。你且回去,我如今沒銀子了!”

隻這一句話,嚇得子春麵如土色,懊悔不及。恰像折翅的老鶴,兩隻手不覺直掉

了下去。想道:“三萬銀子到手快了,怎麼恁樣沒福,到熟睡了去,弄到這時候!

如今他卻不肯了。”又想道:“他若也像黃石公肯再約日子,情願隔夜找個鋪兒

睡在此伺候!”又想道:“這老官兒既有心送我銀子,早晚總是一般的,又吊什

麼古今,論什麼故事?”又想道:“還是他沒有銀子,故把這話來遮掩。”正在

胡猜亂想,那老者恰像在他腹中走過一遭的,便曉得了,乃道:“我本待再約個

日子,也等你走幾遭兒則是,你疑我道一定沒有銀子,故意弄這腔調。罷!罷!

罷!有心做個好事,何苦又要你走,可隨我到館裡來。”子春見說原與他銀子,

又像一個跳虎撥著關捩子直豎起來。急鬆鬆跟著老者徑到西廊下第一間房內,開

了壁廚,取出銀子,一剗都是五十兩一個元寶大錠,整整的六百個,便是三萬兩,

擺在子春麵前,精光耀目。說道:“你可將去,再做生理,隻不要負了我相贈的

一片意思。”你道杜子春好不莽撞,也不問他姓甚名誰,家居那裡,剛剛拱手,

說得一聲:“多謝!多謝!”便領三十來個腳夫,竟把銀子挑回家去。杜子春到

明日絕早,就去買了一匹駿馬,一付鞍韝,又做幾件時新衣服,便去誇耀眾親眷,

說道:“據著你們待我,我已餓死多時了。誰想天無絕人之路,卻又有做方便的

送我好幾萬銀子。我如今依舊往揚州去做鹽商,特來相彆。有一首《感懷詩》在

此,請政。”詩雲:“九叩高門十不應,耐他淩辱耐他憎。如今騎鶴揚州去,莫

問腰纏有幾星。”那些親眷們一向訕笑杜子春這個敗子,豈知還有發跡之日。這

些時見了那首感懷詩,老大的好沒顏色。卻又想道:“長安城中,那有這等一舍

便舍三萬兩的大財主?難道我們都不曉得?一定沒有這事。”也有說他祖上埋下

的銀子,想被他掘著了。也有說道,莫非窮極無計,交結了響馬強盜頭兒,這銀

子不是打劫客商的,便是偷竊庫藏的,都在半信半不信之間。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子春那銀子裝上幾車,出了東都門,徑上揚州而去。路上不則一日,早

來到揚州家裡。渾家韋氏迎著道:“看你氣色這般光彩,行裡又這般沉重,多分

有些錢鈔。但不知那一個親眷借貸你的?”子春笑道:“銀倒有數萬,卻一分也

不是親眷的。”備細將西門下歎氣,波斯館裡贈銀的情節,說了一遍。韋氏便道:

“世間難得這等好人!可曾問他甚麼名姓?等我來生也好報答他的恩德。”子春

卻呆了一晌,說道:“其時我隻看見銀子,連那老者也不看見,竟不曾問得。我

如今謹記你的言語,倘或後來再贈我的銀子時節,我必先問他名姓便了。”那子

春平時的一起賓客,聞得他自長安還後,帶得好幾萬銀子來,依舊做了財主,無

不趨奉,似蠅攢蟻附一般。因而攛掇他重妝氣象,再整風流。隻他是使過上百萬

銀子的,這三萬兩能勾幾時揮霍,不及兩年,早已罄儘無餘了。漸漸賣了馬騎驢,

賣了驢步走,熬枯受淡,度過日子。豈知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終是沒有來路。

日久歲長,怎生捱得!悔道:“千錯萬錯,我當初出長安彆親眷這日,送什麼

《感懷詩》,分明與他告絕了,如今還有甚嘴臉好去乾求他?便是乾求,料他也

決不禮我。弄得我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教我怎處?”韋氏道:“倘或前日贈銀

子的老兒尚在,再贈你些,也不見得。”子春冷笑道:“你彆癡心妄想!知那個

老兒生死若何?貧富若何?怎麼還望他贈銀子!隻是我那親眷都是肺腑骨肉,到

底割不斷的。常言:傍生不如傍熟。我如今沒奈何,隻得還至長安去,求那親眷。”

正是:

要求生活計,難惜臉皮羞。

杜子春重到長安,好不卑詞屈體,去求那眾親眷。豈知親眷們如約會的一般,

都說道:“你還去求那頂尖的大財主,我們有甚力量扶持得你起?”隻這冷言冷

語,帶譏帶訕的,教人怎麼當得!險些把子春一氣一個死。忽一日打從西門經過,

劈麵遇著老者,子春不勝感愧,早把一個臉都掙得通紅了。那老者問道:“看你

氣色,像個該得一注橫財的。隻是身上衣服,怎麼這般襤褸?莫非又消乏了?”

子春謝道:“多蒙老翁送我三萬銀子,我隻說是用不儘的。不知略撒漫,便沒有

了。想是我流年不利,故此沒福消受,以至如此!”老者道:“你家好親好眷,

遍滿長安,難道更沒周濟你的?”子春聽見說親眷周濟這句話,兩個眉頭,就攢

著一堆,答道:“親眷雖多,一個個都是一錢不舍的慳吝鬼,怎比得老翁這般慷

慨!”老者道:“我如今本當再贈你些才是,隻是你三萬銀子不勾用得兩年,若

活了一百歲,教我那裡去討那百多萬贈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拱,望西去了。

正是:

須將有日思無日,休想今人似昔人。

那老者去後,子春歎道:“我受了親眷們許多訕笑,怎麼那老者最哀憐我的,

也發起說話來?敢是他硬做好漢,送了我三萬銀子,如今也弄得手頭乾了。隻是

除了他,教我再望著那一個搭救。”正在那裡自言自語,豈知老者去不多遠,卻

又轉來,說道:“人家敗子也儘有,從不見你這個敗子的頭兒。三萬銀子,恰像

三個銅錢,翣翣眼就弄完了。論起你恁樣會敗,本不該周濟你了;隻是除了我,

再有誰周濟你的?你依舊饑寒而死,卻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殺人須見血,

救人須救徹。還隻是廢我幾兩銀子不著,救你這條窮命!”袖裡又取出三百個銅

錢,遞與子春道:“你可將去買些酒飯吃,明日午時仍到波斯館西廊下相會。既

道是三萬銀子不勾用度,今次須送你十萬兩。隻是要早來些,莫似前番又要我等

你!”且莫說那老者發這樣慈悲心,送過了三萬,還要送他十萬;倒也虧杜子春

好一副厚麵皮,明日又去領受他的。

當下子春見老者不但又肯周濟,且又比先反增了七萬,喜出望外,雙手接了

三百銅錢,深深作了個揖,起來舉舉手,大踏步就走。一直徑到一個酒店中,依

然把三百個錢做一垛兒先付與酒家。走上酒樓,揀副座頭坐下,酒保把酒肴擺將

過來。子春一則從昨日至今,還沒飯在肚裡;二則又有十萬銀子到手,歡喜過望,

放下愁懷,恣意飲啖。那酒家隻道他身邊還有銅錢,嗄飯案酒,流水搬來。子春

又認做三百錢內之物,並不推辭,儘情吃個醉飽,將剩下東西,都賞了酒保。那

酒保們見他手段來得大落,私下議道:“這人身上便襤褸,到好個撒漫主顧!”

子春下樓,向外便走。酒家道:“算明了酒錢去!”子春隻道三百錢還吃不了,

乃道:“餘下的賞你罷,不要算了!”酒家道:“這人好混帳,吃透了許多東西,

到說這樣冠冕話。”子春道:“這卻不乾我事,你自送我吃的。”徹身又走,酒

家上前一把扯住道:“說得好自在!難道再多些,也是送你吃的?”兩下爭嚷起

來。旁邊走過幾個鄰裡相勸,問:“吃透多少?”酒家把帳一算,說:“還該二

百。”子春嗬嗬大笑道:“我隻道多吃了幾萬,恁般著忙!原來止得二百文,乃

是小事,何足為道。”酒家道:“正是小事,快些數了撒開。”子春道:“卻恨

今日帶得錢少,我明日送來還你。”酒家道:“認得你是那個,卻賒與你?”杜

子春道:“長安城中,誰不曉得我城南杜子春是個大財主?莫說這二百文,再多

些,決不少你的。若不相托,寫個票兒在此,明日來取。”眾人見他自稱為大財

主,都忍不住笑,把他上下打料。內中有個聞得他來曆的,在背後笑道:“原來

是這個敗子,隻怕財主如今輪不著你了。”子春早又聽見,便道:“老丈休得見

笑!今日我便是這個嘴臉,明午有個相識送我十萬銀子,怕我不依舊做財主麼?”

眾人聞得這話,一發都笑倒了,道:“你這人莫不是風了,天下那有送十萬銀子

的相識?在那裡?”酒家道:“我也不管你有十萬二十萬,隻還了我二百錢走路。”

子春道:“要!便明日多賞了你兩把,今日卻一文沒有。”酒家道:“你是甚麼

鳥人?吃了東西,不肯還錢。”當胸揪住,卻待要打。子春正摔脫不開,隻聽有

人說叫道:“莫要打!有話講理。”分開眾人,捱身進來。子春睜睛觀看,正是

西門老者,忙叫道:“老翁來得恰好!與我評一評理。”老者問道:“你們為何

揪住這位郎君廝鬨?”酒家道:“他吃透了二百錢酒,卻要白賴,故此取索。”

子春道:“承老翁所賜三百文,先付與他,然後飲酒,他自要多把東西與人吃,

乾我甚事?今情願明日多還他些,執意不肯,反要打我。老翁!你且說誰個的理

直?”老者向酒家道:“既是先交錢後飲酒,如何多把與他吃?這是你自己不是。”

又對子春道:“你在窮困之鄉,也不該吃這許多。如今通不許多說,我存得二百

錢在此,與你兩下和了罷!”袖裡摸出錢來,遞與酒家。酒家連稱多謝。子春道:

“又蒙老翁周全,無可為報。若不相棄,就此小飲三杯,奉酬何如?”老者微微

笑道:“不消得,改日擾你罷!”向眾人道聲請了,原複轉身而去。子春也自歸

家。

這一夜,子春心下想道:“我在貧窘之中,並無一個哀憐我的,多虧這老兒

送我三萬銀子,如今又放我十萬。就是今日,若不遇他來周全,豈不受這酒家羅

唕?明日到波斯館裡,莫說有銀子,就做沒有,也不可不去。況他前次既不說謊,

難道如今卻又弄謊不成?”巴不到明日,一徑的投波斯館來,隻見那老者已先在

彼,依舊引入西廊下房內,搬出二千個元寶錠,便是十萬兩,交付子春收訖。叮

囑道:“這銀子難道不許你使用,但不可一造的用儘了,又來尋我。”子春謝道:

“我杜子春若再敗時,老翁也不必看覷我了!”即便顧了車馬,將銀子裝上,向

老者叫聲聒噪,押著而去。

原來偷雞貓兒到底不改性的,剛剛挑得銀子到家,又早買了鞍馬,做了衣服,

去辭彆那眾親眷,說道:“多承指示,教我去求那大財主。果然財主手段,略不

留難,又送了我十萬兩銀子。我如今有了本錢,便住在城中,也有坐位了。隻是

我杜子春天生敗子,豈不玷辱列位高親?不如仍往揚州與鹽商合夥,到也穩便。”

這個說話,明明是帶著刺兒的。那親眷們卻也受了子春一場嘔氣,敢怒而不敢言。

且說子春,整備車馬,將那十萬銀子,載的載,馱的馱,徑往揚州。韋氏看見許

多車馬,早知道又弄了些銀子回來了,便問道:“這行李莫非又是西門老兒資助

你的?”子春道:“不是那老兒,難道還有彆個?”韋氏道:“可曾問得名姓麼?”

子春睜著眼道:“哎呀!他在波斯館裡搬出十萬銀子時節,明明記得你的分付,

正待問他,卻被他婆兒氣,再四叮囑我,好做生理,切不可浪費了,我不免回答

他幾句。其時一地的元寶錠,又要顧車顧馬,看他裝載;又要照顧地下,忙忙的

收拾不迭,怎討得閒工夫,又去問他名姓。雖然如此,我也甚是懊悔!萬一我杜

子春舊性發作,依先用完了,怎麼又好求他?卻不是天生定該餓死的。”韋氏笑

道:“你今有了十萬銀子,還怕窮哩!”原來子春初得銀子時節,甚有做人家的

意思。及到揚州,豪心頓發,早把窮愁光景儘皆忘了。莫說舊時那班幫興不幫敗

的朋友,又來攛哄;隻那韋氏出自大家,不把銀子放在眼裡的,也隻圖好看,聽

其所為。真個銀子越多,用度越廣,不上三年,將這十萬兩蕩得乾乾淨淨,倒比

前次越窮了些。韋氏埋怨道:“我教你問那老兒名姓,你偏不肯問,今日如何?”

子春道:“你埋怨也沒用。那老兒送了三萬,又送十萬,便問得名姓,也不好再

求他。隻是那老兒不好求,親眷又不好求,難道杜子春便是這等坐守死了!我想

長安城南祖居,儘值上萬多銀子。眾親眷們都是圖謀的。我既窮了,左右沒有麵

孔在長安住,還要這宅子怎麼?常言道:有千年產,沒千年主。不如將來變賣,

且作用度,省得靠著米囤卻鋨死了!”這叫做杜子春三入長安,豈不是天生的一

條的癡漢!有詩為證:莫恃黃金積滿階,等閒費儘幾時來?十年為俠成何濟,萬

裡投人誰見哀!

卻表子春到得長安,再不去求眾親眷,連那老兒也怕去見他。隻住在城南宅

子裡,請了幾個有名的經紀,將祖遺的廳房、土庫幾所,下連基地,時值價銀一

萬兩,一一麵議定,親筆填了文契,托他絕賣。隻道這價錢是甕中捉鱉,手到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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