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下裡,他也確實想借機聽聽這些老友、同僚對當前局勢的真實看法,尤其是對他那位女婿某些“高見”的反饋。
廳堂內,珍饈美饌,觥籌交錯。
酒過三巡,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到了當今陛下推行的各項新政,尤其是那最牽動他們神經的“土地收歸”之策上。
抱怨之聲漸漸響起,雖不至於放肆,但那種積鬱的不滿,在信任的圈子裡已無需過多掩飾。
“唉,想起當年隨高皇帝征戰,刀頭舔血,不就為了搏個封妻蔭子,給兒孫留份基業嗎?如今倒好……”
一位頭發花白的列侯搖了搖頭,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未儘之語,滿是唏噓。
“誰說不是呢?那點俸祿,聽著是比以前多了些,可這心裡頭,總覺得空落落的,不踏實!”
另一位掌管京師部分衛戍部隊的中尉接口道,他襲承了父親的爵位,自身也手握兵權。
“陛下年輕,受那些墨家、農家之人蠱惑,儘搞些奇技淫巧,折騰得國庫空虛,何苦來哉?”
有人將矛頭指向了皇帝身邊的“新寵”,酈商聽著眾人的議論,捋著胡須,不置可否,目光卻不時瞟向安靜坐在下首、一副謙恭聆聽模樣的女婿阿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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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時機成熟,酈商輕咳一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引了過來,笑道:“諸位,今日老夫這位賢婿也在場,他雖來自西域,然對中原文化研習頗深,偶有驚人之語。”
“不如也讓他說說,對當今時局的淺見,權當是晚輩的一點學習心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阿提拉身上,他今日一身漢家儒衫,襯得他深邃的五官彆有一番風度。
阿提拉聞言,立刻站起身,向四周團團一揖,姿態放得極低。
“諸位叔伯前輩在上,晚輩穆沙,才疏學淺,本不敢妄議朝政。既然嶽父大人吩咐,晚輩便鬥膽,說幾句愚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諸位海涵。”
阿提拉語氣溫潤,態度誠懇,讓眾人頗有好感,果然不像尋常蠻夷那般無禮。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謹慎措辭,然後緩緩開口:“晚輩以為,陛下推行新政,其心……或許是好的。”
這廝先定下一個看似維護皇帝的基調,隨即繼續道:“這封侯拜將,說起來,其實跟西域的商隊做買賣,道理是相通的。”
這個奇特的比喻讓在座眾人都愣了一下。
阿提拉繼續道:“都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先祖們追隨高皇帝,立下不世之功,如同投入了巨大的本錢,自然期望後代能長久享受這‘生意’帶來的紅利。這一套,千百年來,無論是在西域,還是在中原,本都是行得通的,是天經地義的。”
他這番話,看似在解釋功臣們心態的合理性,實則巧妙地將“功勳”庸俗化為“生意”,將“恩賞”定義為“紅利”,無形中淡化了其背後的忠義與榮耀色彩,反而強化了其作為“投資回報”的交易屬性。
“因此……”
阿提拉話鋒保持著一種客觀分析的語氣,“晚輩深信,陛下絕無克扣諸位叔伯應得之利的打算。陛下提高俸祿,正是想用另一種方式,保障諸位家族的長遠收益。”
“陛下……或許隻是想換一種‘做生意’的方法,一種他認為更‘新’,更有利於國家長治久安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