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如舊木枯朽。
“您是本村人?這裡發生過妖禍,我以為早就是荒村。”
卓無昭開口,假裝沒有看見老人的情緒,隻表現出好奇和友善:“我是來尋‘平仙人’的,聽說這裡有他的祠堂,所以上來看看。”
老人怔忪地望著他,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他的話。
卓無昭很有耐心地等著。他將圖卷收進懷中,注意到老人的目光緊隨著。
“聚水以前也喜歡畫畫,坐在你剛才坐的地方,往地上、樹皮上、紙上,塗塗畫畫的,一待就是一天。”
老人靜靜地說起,又道:“他第一次握筆,是我教的。我是村裡的石匠。”
卓無昭愣了愣,或許因為老人終於有了回應,或許是因為事情終於有了點兒頭緒。他眼睛亮起來,麵對老人盤膝坐下。
“這麼說,祠堂修建也有您一份?”
老人注視著他,不知為何,這張臉……總顯得模糊。
“你走吧,這裡曾經是仙人祠堂,現在不是了,現在什麼都沒有。”
老人揚手,像要驅趕他,在空中揮舞過。
卓無昭輕聲道:“我走去哪裡?我沒有家了。”
老人的動作僵硬了。他隻覺得眼前朦朧,熟悉的臉與這張陌生的臉相互交疊,他越發分不清楚。
“你……聚水……”
隨著他心意落定,一切都落定。
他看見記憶中的那個孩子,低著頭,用一支斷筆,認真地描繪著一副圖樣。
他什麼都會畫,什麼都畫,從第一次握筆至今,飛禽走獸,男女老少,木石山川,貪嗔癡,悲喜怒,都在他筆下活過。
這一次,村長說交給他。
儘管不是祠堂內的布置,但豎在入口的石碑、圍繞的欄杆、簷廊……那些花樣,都由他來定。
石匠為他歡喜,他終於有了長久留在村子裡的理由。吃百家飯長大,又用一技之長反哺村子,往後娶妻生子,安穩一生,再好不過。
石匠同他一起琢磨,一起反反複複,把它們落實到胚子上。
“肩要攢勁,不能搖晃,這樣鑿下去才正。”
石匠教他手藝,他改得快,學得認真。
村子裡的人也發現他的不一樣,幾個以前喜歡調侃他“畫不來一個餅子”的同齡伴兒偶爾路過瞅一眼,瞅著瞅著就目瞪口呆,自歎不如。
祠堂需要的樁樁件件堆起來,一日複一日成形。石匠帶他來回跑,盯上盯下,把手裡的每一件都完完整整地交付。
竣工那日,炮仗、流水宴,轟轟烈烈地鬨了半日。深夜,酒涼人散。
聚水扶著石匠回屋。
石匠搖搖晃晃,偏東倒西。聚水原本就瘦弱,個子更不高,按也按不住。
石匠想叫他彆管,彆摔著,沒料想好意拒絕變成推搡。聚水腰間的紙筒飛出去,洋洋灑灑,勾勒的圖落了一地。
聚水忙撲過去撿,接著,他似乎笑歎了一口氣。
石匠眯著眼,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隻看到聚水摸出一支新筆,手上動作,風聲颯然。
也許一切都是他的夢。他覺得肩頭一緊,被什麼東西扣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帶起來,他足不沾地,忽悠悠淩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