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仙州抗妖一線玉闕宮,王玉樓正在觀賞宮中的華池。
不知道是誰把王玉樓喜歡偷莽象五靈蘊華池的事情傳了出去,什麼玉闕仙尊曾經每次回莽象山,都要搬空莽象的五靈蘊華池。
為什麼莽象要背叛仙盟去給畢方當狗?
就是因為王玉闕太不為人徒,偷的光明正大和囂張,還有青蕊仙尊獨寵著,所以莽象敢怒不敢言。
日漸被羞辱之下,莽象就和仙盟爆了。
其實王玉樓也很無奈,這些人傳謠言的時候,一副我天天就躲在玉闕仙尊床底下的樣子,傳的邪乎的不能再邪乎。
偏偏這些聽床師的謠言,因為夠勁爆、夠離譜、夠荒誕,還真有人信。
其實,這種對荒誕謠言的信任,藏著的是對現有體係的憎恨,以及某種敢想不敢說的期待。
期待王玉樓這位既得利益者中的既得利益者完蛋,期待仙盟是荒誕的且必將走向完蛋。
但是傳這種謠言的人,通過幻想謠言解構仙盟秩序的人,都無法理解大修士拿走了大天地九成的產出意味著什麼。
彆說王玉樓拿莽象一座五靈蘊華池了,就是拿十座,莽象也不會真有什麼恨意。
所以,那些謠言就類似於皇帝的金鋤頭,可憐、可歎,又可笑。
然而,修仙界的規則是誰強誰有理,誰有定義權誰就能定義成敗和高低,而不是你弱你就有理——不是,從來不是!
底層的修士哭一萬年,也哭不死群仙台上的仙尊們。
王玉樓一開始選的路沒有錯,畢竟,無論想要做什麼,總要先接受部分的現實,才能在實踐的過程中得到自我的實現。
當然,謠言還是對現實有所影響的.
就比如,在杜久年等人集資為玉闕仙尊修建的崇仙州抗妖一線玉闕宮內,就有一座小型的五靈蘊華池。
為什麼他們會主動集資為王玉樓修玉闕宮?
因為,小王入了修仙界就開始修賽馬場、修黃金台、修鬥法場,一路從清溪坊修到滴水洞、修到西海。
無論王玉樓當初的目的是什麼,這些不能真正精研《玉闕仙尊修行秘傳集注》的人,隻會看到王玉樓喜歡修奇觀。
上有所好,下必從之,都是大家對玉闕仙尊的支持。
很難繃,但畢竟是下麵人的心意,至少比帶著一堆混賬唱惡心人的歌來得強,小王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五靈蘊華池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其被構建出來的樣式,同新法紫府在開紫府階段前期所需要做到的‘五行生克、洞天初蘊’修行,有極強的一致性。
不同種屬的靈物互相影響,在維持五行生克關係的同時,又遵循著天然的陣法結構,如此,才能構建出一處五靈蘊華池。
華池中的靈物,可以互相影響,汲取大天地的精華,速度慢歸慢,但日久天長的積累下去,就能互相增進品階。
玉闕宮中的五靈蘊華池,因為是大家集資修的,所以也不是太過奢華,隻有五套九品靈物,一套八品靈物而已。
也就是區區五百萬枚靈石,對於紫府們而言,雖然遠遠不算九牛一毛,但也是三狗一毛的水平。
華池之內,除了仙氣縹緲的靈物點綴,還有不少靈魚遊動。
畢竟,仙尊是滴水洞出來的,修水法,喜歡靈魚嘛。
靈機勃勃、魚翔淺底,或有仙氣蔚然而動,僅僅是站在五靈蘊華池邊,就能感到一種遺世獨立的縹緲之感。
玉闕仙尊奮鬥了那麼多年,是該享受享受了。
但王玉樓想的是如何思退,在仙盟第四派建立起來後,他是一定要開始思退的。
一直坐在副盟主的位置上,他當然喜歡,但當他把群仙台對他的信任變賣為仙盟第四派建立的契機後,他又能否坐穩仙盟副盟主的位置呢?
坐不穩,太強了,就坐不穩。
而且背叛一旦發生,王玉樓的性命都可能有危險。
再者,王玉樓也想退下來,把握住混亂時代前段,頂級勢力未崩的時刻,好好補一補修為和實力,從而為後半段嘗試正式衝刺金丹做準備。
混亂時代是有不同階段的,不是無腦的從開始亂到結束。
前半段是頂級勢力互相撕咬,咬死兩三個後,開始該內爆的內爆。
利益的平衡不可能永遠維持,自己人對自己人的恨,太多時候比對敵人的恨更強,長久的相處也能讓利益不一致的存在看清彼此的根本矛盾。
如此一來,在混亂時代的後半程,頂級仙尊們的野心會更進一步的釋放,情況必然是大家一起碎成一地,進入更深層次的絞殺中。
死在前半段的滅仙域可以有不少妖神、妖將存活,改換陣營的加入其他勢力,其底層的實質是大家都在為前半場剩餘的鬥爭做準備,為混亂的下半場做準備。
王玉樓的想法是,不能真做那勞什子散仙,天地的規則最好彆改。
打下去,且戰且停的慢慢打下去。
自己也能趁機,把實力和底蘊追平到紫府巔峰的平均水平。
這一點上,他和白須將軍所篤信的理由是一致的——仙盟的勝利是客觀的,拿到的先機也是客觀的。
這種客觀的優勢,給了王玉樓以時間窗口,各種意義上的時間窗口。
有優勢,仙盟的群仙台仙尊們對內鬥的容忍程度就會更高,為仙盟第四派參與內鬥的遊戲提供了舞台與基礎。
有優勢,仙盟在混亂時代前半程的從容度就會更高,為王玉樓退下去蟄伏提供了穩定的外部環境。
底層的劫灰們,會通過謠言和荒誕的故事,嘗試解構係統性暴力的係統本身和王玉闕這類暴力係統的既得利益者。
但實際上,他們的訴求,仙尊們從來都知道,隻是仙尊們在意的東西,已經不是尋常人能夠理解的維度了。
底層修士渴望的機會,在王玉樓眼中,隻是治理仙盟的手段,賦權本身不是重視底層修士訴求,而是需要他們的命。
當然,這種要命的賦權不是可恥的,它們隻是修仙界正常發展過程中的某一必要發展階段。
社會意義和情感意義上的道德、正義、對錯,於千秋曆史、時代交替的過程中,都不過是統治者手中的工具,你不能拿彆人塑造的工具,去試圖定義彆人是錯的——這從根本上就是死路。
機會、上升通道、仙尊的刷鍋水,所謂的利益,於調鼎六州的層次,都是微不足道的籌碼。
仙盟的根本分配製度不改革,暫時賦權給底層修士的一切都是鏡中花、水中月,都是夢幻泡影。
可仙盟的分配製度又實在沒有改變的必要,修仙界不是凡俗,強大的仙尊們就是仙盟的基石,理所當然的能拿走最多的份額。
偉力歸於自身,頂層的修者就是最強的生產力,決定了他們在生產關係中必然的支配地位。
底層修士不可能知道這些,王玉樓也不敢傳播這些,他要忠於自己的利益,這不可恥。
如果一個個體忠於自己的利益就是可恥,那定義可恥的評價體係,似乎就不是那麼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即便是從社會契約的角度看,仙盟對底層修士的保護也是足夠的,無非是動輒死亡的篩選罷了,沒人能指望不創造任何價值的享受一切。
修真文明的運作是複雜而又充滿美好幻光的,劫灰們從下往上看,不止是牢籠,也有道果的誘惑。
他們為之忠誠,他們為之迷亂,他們為之渴求,可勘不破那真真假假之上的一個又一個謊言,他們就永遠出不來。
王玉樓每天思考的東西都是這些,複雜,遙遠,抽象,不具體。
它們不輕鬆,也不簡單,甚至顯得枯燥無味。
很多在稟賦上就是廢物的練氣、築基的修士,可能隻是知道這些殘酷的規則本身,就會失去攀登的信心。
而王玉樓隻有能夠承受住壓力,適應那種時刻為‘懸而未決’的籌碼而博弈的屬於仙尊們的規則,才能在大天地的牢籠中走出自己的逐道之路。
過往和當下已經被鎖定,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未來,每一個後進者都要麵臨畢方層次的壓力,於仙尊們的博弈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機會,才能走向金丹。
如果癡迷於做出某些具體的行為、得到某些具體的寶貝就能破局,那反而是走死了自己的路。
行為的實踐對應的是改變當下格局的嘗試,麵對的阻撓是堅硬的,硬到能碾死金丹。
具體的寶貝再強大,也必然會麵臨頂級金丹吃肉,一般金丹嗦骨頭,紫府修士們喝湯,底層劫灰中的佼佼者喝刷鍋水的分配規則。
至於那些連刷鍋水都喝不著的怎麼辦?
看著就得了,頂多聞聞味——隻要想到仙盟的偉大,即便是黑泥礦中的底層礦修,也能驕傲的挺起胸膛。
仙盟給了他們大餅,仙盟至少願意裝裝樣子,難道不是恩賜嗎?
不喜歡這個分配規則的話——參考第一條,不滿者或許可以用行為的實踐試試仙尊們的硬度,或許。
這牢籠般的規則看起來不美好,但陰陽相生、轉化的大道又是世間的至理。
恰恰是沒有上升通道和可能的攀登之路,保證了金丹仙尊們的體麵與利益。
若是人人都能金丹,先金丹真就帶動後金丹了,那金丹還是金丹嗎?
‘仙尊!’
就在王玉樓思量局勢到深處時,杜久年慌張的衝到了玉闕宮外,沒敢大聲亂說,直接傳音道。
‘前線修士和四海盟修士撞上了,玉安道友當時親在一線,為了掩護他撤退,三百多人陣亡!
仙尊,這件事該如何處理是好,還需要您儘快拿出應對之策,不然.’
東來已經交代過了——見王玉樓如見他,杜久年心中羨慕嫉妒恨的厲害,但依然乖巧。
至於不然什麼.全麵反攻的命令是王玉樓下的,出了事,當然是王玉樓的鍋。
或許對外可以黑鍋轉移,但局中人會清楚,小王正在開始失敗。
贏贏贏,一直贏的逐道衝刺,似乎要從此畫上暫停鍵了。
“命令王玉安決不允許後退一步,他是我的弟弟,就該在戰場上衝在第一線。
還有那些掩護王玉安撤退的話,簡直混賬!
你替我把這些話傳給王玉安,在前線壓陣。
注意,不是讓你去給王玉安做保姆,而是眼下形勢發展難測,要防備四海盟和其他勢力的紫府亂出手。”
王玉樓處理不了大天地的亂局,處理點仙盟反攻的屁事還是手到擒來的,很快便給出了應對。
繼續打,王玉安不許後退,讓杜久年過去保一保就差不多了。
這不是玉闕仙尊心狠,狠到能拿自己的親弟弟做自己的牌坊,而是很多事,就是得這麼做。
很久很久以前,王玉樓和王玉安還是個引氣修士時,被家族早早送到了清溪坊。
雙靈根‘天驕’,年紀輕輕就離開家族到外地修習佐道術,想想就知道,這種事必然伴隨著風險,說不定王玉樓和王玉安就會死在外麵。
但因為有風險,就能不做嗎?
王顯茂不愛護家族中的後輩嗎?
王玉安的親爹王榮文沒能力護住自己的兒子嗎?
這種風險性培養的本質,是站在家族的角度,需要無情的把好苗子扔出去,讓風風雨雨去吹打它們。
隻有挺過風雨的後輩,才值得家族更進一步的追加投資。
這種行為,和感情無關,而是家族生存的必然選擇。
一直護著,隻能護出一堆堆的連成賢和袁五.
在王玉安被掩護撤退導致三百多名修士死亡後,王玉闕如果還想讓王玉安開紫府,就沒有其他選擇。
隻能頂上去,做一個仙盟的戰場吉祥物,被獻祭般的獲得開紫府的承諾,前提是活著回來。
其他的選擇,王玉樓當然能做,也承擔的起代價,但那樣,王玉安就會失去開紫府的機會,失去在局中有所價值的機會。
即便,他是王玉樓的親弟弟。
一個不能給派係創造利益,隻能讓派係不斷承擔代價、失血的存在,是沒有立足之地的。
“這仙尊,要不還是把他撤回來吧,無非是控製前麵人的口舌,讓他們彆亂說。”杜久年不想做保姆.
做保姆是世上最難的活,王玉安死了他背鍋,王玉安沒有功勞他也背鍋,隻要王玉安贏贏贏,杜久年才算好交代。
“騙得了一時,人心啊,終究是騙不過,好了,彆想這些歪門邪道。
輸了一回合就輸了,把兩大後備鎮守關的力量全派上去,我不信仙盟連四海盟都打不過。
此外,我也會繼續動員,你在前線有什麼需要,直接和我說就是。
久年,我和東來仙尊都給了你最大的支持,你可要為仙盟帶回來勝利,知道嗎?”
麵對玉闕仙尊那不含絲毫感情的嚴厲眼眸,杜久年痛苦的低下了頭。
但他的臉上還是亢奮且堅定的,似乎對勝利有著無限的信心,對戰爭有著巨大的熱忱。
“仙尊,久年必不負仙尊所托!”
輕輕搖頭,玉闕仙尊開口道。
“不是不負我,是不負仙盟,仙盟養你幾千年,好好做吧。”
草擬馬!
杜久年恨啊,怎麼就一步步打成這逼樣了,但他吃了仙盟和崇山十三洞那麼多資源,得了東來的支持和信重,這些都是要還的。
拒絕?
抗命?
想跑?
沒得選!
“明白!”
杜久年匆匆的來,匆匆的離開,玉闕宮內的風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戰爭,戰爭,無數的生靈在哀鳴。
可這本身,就是時代的必然環節。
今天不打,明天也會打,明天不打,未來的某一天也會打。
這顆雷,不在王玉闕手中爆,也終會在未來某一人的手中爆。
恰似一年一枯榮的草木,大天地的生靈多了,就會擁擠,就會枯一部分,這便是陰陽大道的現實顯化,擋不住的。
就算畢方和簸籮會定下的大天地穩定預期,也是在改易天地規則、出清八成修士後的穩定,無非是把激烈的混亂時代大洗牌換做了針對劫灰們的定向清洗。
無情嗎?
當然無情。
天心,天心,此即為天心。
摒棄那些凡俗的窠臼,為自身的道行與修為,打造一個屬於長生者的實踐係統、認識係統,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仙尊們以仙尊之心,代替天心,強大到能夠改天換地,改易天地規則。
王玉闕以自己的心,駕馭著仙盟的巨輪,駛向茫茫然的無邊苦海,其實就是一個漸漸接近和擁有天心的過程。
天地不仁,萬物不過輪回之中的芻狗。
仙尊不仁,才能脫離輪回,成就亙古長存的長生。
仁聽起來很好,但死去的風劍仙和長久不得築基莫雲舒是王玉樓認識的少有的仁修。
他們都仁了,還很仁,但反而走不下去了。
所以說,仁這種屁話,騙騙凡人和劫灰就差不多了,騙不到王玉闕。
“嘩~”
忽然,五靈蘊華池中,一尾靈魚抖動著身子,躍出了水麵。
銀色的鱗片閃著白光,黑色的尾巴敲打水麵,炸出嘩啦啦的水花。
修為在雜妖境巔峰,算是池中的靈魚天驕了。
五靈蘊華池中,八品的靈物有五件,其中木屬靈物為沉香靜臥蓮,類似於睡蓮。
沉香靜臥蓮的蓮葉,會積聚五靈蘊華池中的靈氣和靈機,從而生出沉香靈水此靈水屬於上佳的靈材,可以煉丹、製符,也能成為煉器的輔助靈材。
沉香靜臥蓮這種積聚靈氣、靈機的功能,也是這座五靈蘊華池運轉的關鍵,
在生克關係中,沉香靜臥蓮橫跨了水木,起到連接的作用,可以很好的憑借自身的特性與稟賦,優化天然大陣的靈機圓融程度。
而池中的靈魚天驕忽然炸開水花,便是為了打動沉香靜臥蓮的蓮葉,喝到蓮葉中的沉香靈水。
在魚尾的作用下,沉香靜臥蓮的蓮莖顫動,五靈蘊華池積聚起來的精華,那些珍稀的沉香靈水,便入了魚口。
“哈哈哈,妙哉,有意思!”
看著那撒歡的魚兒,王玉樓哈哈大笑。
魚中天驕,果然不凡。
忽然,他惶惶然的怔了一瞬,抬手,便把那喝飽了沉香靈水的靈魚攝入了手中。
仙尊的大手,可能打李海闊、餘紅豆等夠嗆,但拿捏一條雜妖境巔峰的靈魚,真就是手拿把掐。
魚兒張著嘴,大口的呼吸著,同時用力的甩動身子掙紮。
該死的修士拿住了它的身體,把它高高舉起,放在與自己視線平齊的方向。
雜妖境靈魚天驕的魚口很大,上下起伏,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也似乎隻是在掙紮,又似乎是還沒吃飽。
小王看了片刻,便又將其扔回了華池之中。
開始懂了。
如果說青蕊當初的奇跡落子,代表著頂級仙尊的最高水平,調動了各路盟友,調動了內外敵人,一開始就實現了懸而未決的勝利。
那麼,虓虎之死牽連的,大概率也是某位野心家的頂級落子。
無極道主舀屎亂倒的局麵王玉樓看不懂,但他已經順著畢方和簸籮會的應對,看到了某種必勝的方向。
仙尊閉上了眼睛,在心中快速的推算著大天地的局勢。
利益、修行、洞天、規則、穩定、動蕩、更高的層次,仙尊們在意的東西,走馬燈一般在王玉樓的心中走過。
“啟稟通玄和水金光神照法尊,玉樓有些疑問。”
正在某處洞天內團建的水尊聽到了玉闕仙尊的呼喚,但依然麵不改色的繼續和賤畜盟友們維持著攻勢。
太和水之強,足夠他一邊開團,一邊切視角。
‘心中默默說即可,我聽得見。’
‘前輩,上一次混亂時代中,有類似於虓虎之死的屁事嗎?’
水尊被王玉樓的問題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