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戰單膝跪地,膝蓋壓到磚縫裡的碎瓷片,疼得齜牙。
一旁的周文遠皺著眉頭,上前一步:\"大人,申時正值商鋪開市,林淵如此明目張膽,此中必有蹊蹺。\"
蔣世昌白了他一眼,心裡暗自吐槽:我還沒有問,你就把台詞說了。
這時,梁應星開口道:\"不如,先把林縛監控起來,以防有變。\"
蔣世昌卻盯著窗外西斜的日頭,轉頭問蘇戰:\"黃承業那邊怎麼樣了?\"
蘇戰遲疑片刻,道:\"同知大人不知怎的,鬨肚子,明天才能開始漕運。\"
蔣世昌猛地拍桌,震得涼茶濺出杯沿:\"一天到晚在女人肚皮上使勁,還拉肚子?我看他是被胭脂水粉醃入味了!誤了漕運大事,回頭讓他喝三天黃連湯,清清腸子!\"
說罷,他來回踱步,影子在竹簾上搖晃:\"林淵突然現身,黃承業又出事,這裡麵的水,怕是比申時的日頭還燙……\"
蘇戰道:\"大人,那我們要怎麼做?\"
蔣世昌背著手走到窗邊,指尖重重劃過竹簾,將晃動的影子攪得支離破碎。
他轉頭時,眼角皺紋裡都凝著霜氣,盯著蘇戰腰間半舊的刀鞘冷笑:\"怎麼做?碼頭那灘渾水,總得有人下去蹚。\"
他猛地抓起案頭涼茶一飲而儘,喉結上下滾動間,涼茶順著嘴角滴在官服前襟,暈開深色水痕。
\"從現在起,你帶二十個得力的,輪班守在北碼頭。敢有蒼蠅叮官鹽,連皮帶肉給我扯下來!\"
申時初,龍江北碼頭被日頭曬得發白。
林立的桅杆投下長影,在青石板上織成密網。
漕船整齊排列,甲板上鏡湖客棧的夥計正吆喝著將官鹽一箱箱搬上船。
押運司的人抱著胳膊站在一旁,時不時不耐煩地嗬斥兩句:\"龜兒子,輕手輕腳些!鹽袋子漏了要你賠褲衩!\"
新上任的高巡檢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像裝滿鹽的麻袋般搖晃過來。
腰間的水紋玉佩隨著步伐叮當亂響——這是二天前蔣世昌親手所賜的官身信物,專為震懾碼頭流言。
官服領口還沾著幾粒白鹽——顯然是剛才查驗鹽袋時蹭的。
\"黃爺,方爺,\"高巡檢皮笑肉不笑,抬手虛引。
日頭在他臉上晃出明暗交界,\"這會兒正在運官鹽,按規矩不讓圍觀,二位要不先帶人回吧?\"
他肚子上的肥肉把官服繃得發亮,後頸處的痱子在汗水浸泡下連成一片。
黃明軒往前跨了一步,額角青筋直跳:\"放屁!這碼頭姓黃時,你還在穿開襠褲——\"
話音未落,方堂主一把按住他肩膀,臉上堆起笑,朝高巡檢拱了拱手:\"高大人說的是,日頭毒,我們正打算找個地方歇腳。\"
說著,暗暗用力拽了拽黃明軒,袖口卻不小心蹭到高巡檢的肚子,軟乎乎像碰了團棉花。
黃明軒被拽著後退,靴底碾過發燙的碎石,發出刺耳的聲響。
走出碼頭時,風卷起一陣塵土,他狠狠甩開方堂主的手,啐了一口:\"真是憋屈!生意被鏡湖客棧搶了,還要派人護衛,知道我有多不爽嗎?
現在連個巡丁都敢騎在我頭上——你瞧那高巡檢,肚子大得能裝下三筐官鹽!\"
方堂主抹了把臉上的汗,從袖中掏出煙袋,慢悠悠地裝上煙絲:\"賢侄,日頭再烈,也有落山的時候。\"
他劃火點燃煙絲,嫋嫋白煙混著暑氣,\"你可聽說過玄陰教的赤蠍紋?最近碼頭上的貨箱常出現這記號,怕是要生亂。\"
他壓低聲音,\"該低頭時且低頭,改日備上些好茶好禮,去高巡檢府上坐坐……\"
黃明軒盯著遠處碼頭,漕船上的官鹽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他咬牙切齒,壓低聲音道:\"最好這些官鹽全他媽被搶了!讓那些人知道,這龍江碼頭,還不是誰都能踩一腳的!\"
方堂主猛地咳嗽一聲,煙袋在鞋底敲得梆梆響:\"這話可彆亂說!小心有人借機生事......\"
話到嘴邊又咽下,渾濁的眼珠警惕地掃過街角涼茶攤。
黃明軒卻置若罔聞,轉身大步離去。
靴跟踏在發燙的青石板上,發出一聲聲悶響,像是壓抑的怒火在宣泄。
申時末,城南當鋪簷角的銅鈴被熱浪蒸得發悶。
陸霄閃身而入時,獨眼老掌櫃正在撥弄算盤。
第三顆珠子發出與其餘不同的悶響,老掌櫃獨眼裡閃過一絲寒芒。
街上傳來賣炊餅的吆喝:\"熱乎炊餅,芝麻白糖餡兒——\"
他抽了抽鼻子,嘟囔道:\"隔壁鹵味鋪子又在燉牛肉,勾得人饞蟲直翻。\"
\"都安排好了。\"老掌櫃推過火漆印,拇指在印麵赤蠍紋上連叩三下。
印麵還沾著新鮮的朱砂,\"漕運隊伍裡有我們的人。明日戌時三刻,船隊會在白鷺洲停靠補淡水,這是唯一的機會,把握好。\"
他忽然敲了敲算盤,算珠碰撞聲驚飛了梁上的麻雀,\"記住,隻搶官鹽,彆傷人,有人想坐山觀虎鬥,咱可不要落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