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城門的阻隔。
宇文汗魯在城門口安排了幾個‘堪戰’的小部隊。
可惜,單憑他們的士氣和能力,還不足以在這種混亂中阻攔漢軍的軍勢。
何況負責撕開此處的是許破奴?
外麵殺的熱鬨時,許破奴隻領百餘精銳,入城專尋韓問渠。
——怕的是等大規模部隊入城,直接將韓問渠給嚇跑了。
烏延王的住處,距離城門口更近。
在混亂廝殺聲傳來後,這位烏延族的老王翻身而起,並將身邊十幾個貴族都聚攏過來,道:“雖然不能清晰具體發生了什麼,但這是我們動手的時機。”
有貴人大驚:“既然還不能明晰狀況,如何方便動手?”
“如果韓問渠已經人頭落地,如果大局已經被那位皇子平定,我們的價值何在呢?”
他將腰間的寶刀拔出,明晃晃的刀刃閃著那雙滄桑的眼:“誰敢不從,我先斬之!”
在場烏延貴人齊躬身:“謹遵王命!”
城內終於響應了起來。
大批的武士開始集結……這當中,戰力最為強大、意誌最為堅定的自然是西原人。
然而,在他們徹底形成力量之前,烏延王跳了出來!
這不是外來的力量,而是內部爆發的混亂。
“漢軍已至,西原必敗,諸位速速回頭!”
烏延王一喊,其他入城的各雜胡頭領也跟著喊了起來。
多數人不是如他這般意誌堅定的投靠周徹,多數人隻想把水攪渾,好趁機脫身。
畢竟,誰也不清楚周徹會不會和他們算賬。
於是乎,還沒有徹底完成集結的西原軍頭麻。
隻能再度分開,一部分去堵城門、大部分在城內四處鎮壓。
“真的來了!?”
宇文汗魯睡意全無。
他坐在那,直到下屬替他將甲披好,還是有些發愣。
“怎麼可能呢?”
“他莫不是飛過來的!?”
宇文汗魯一把抓住侍從:“來了多少人?!”
侍從都要哭了:“將軍,外麵全是殺聲,隻知諸軍被成片屠殺,哪知漢軍多少?”
宇文汗魯聽得麵發白。
很快,他做出了決斷:走!
帶上韓問渠走!
許破奴是來找韓問渠的,但是城裡太大,又是夜裡,一時沒能摸到。
他便將手下善戰勇士分成五隊,分批搜尋。
一隊摸進了韓問渠的房間。
“這是韓問渠住處?!”
“是……是!”
江令愛妾嚇得縮在被子裡哭。
“他去何處了?”
“不知……剛跑的!”
“你是誰?”
“我……我……我原是江令愛妾,他將我獻給韓問渠。”
聽到不是大魚,殺紅眼的軍士一刀就劈了下去。
“啊!”
被子裡傳出一聲慘嚎,猩紅噴湧,頃刻間染透了被褥。
“追!”
錯過大魚,這名領頭的軍士顯然氣得不行。
韓問渠帶著幾個護衛,倉促跑去找宇文汗魯。
結果,情急之下,跑錯了方向。
他看到一批漢軍正衝自己走來,腿都嚇軟了。
“往左邊走!”
此前替他傳信的那位西原將領衝了出來,帶著十幾個人往逼來的漢軍而去。
鏗!
漢軍甲士皆握緊了刀,大步走了過來,雙方正麵相對。
漢軍正中,是鄧清。
他右手握住長槍,左手扶著刀柄,就這樣和那名西原將領碰在了一塊。
西原將領沉喝一聲,一刀刺了過來。
鄧清將槍一撥,蕩開對方刀勢瞬間,左手帶出自己刀來,斬進對方脖子縫隙處。
血順著連接皮甲緩緩流出。
鄧清猛地一抽刀,此人便倒了下去。
他又將刀擺開,替隊友迅速解決了其餘西原武士。
“保護晉王!”
此處住的都是西原人。
他們雖然未必看得上韓問渠,但知道此人對於自家作用很大,立時擁了出來。
先前入城的漢軍、後續入城的漢軍,也都往這趕來。
西原人隻想護著韓問渠走,漢軍則死追不放,場麵徹底陷入了混亂。
宇文汗魯顧不上廝殺,拖著銅棍而行,於人群中顧盼:“晉王還活著嗎?”
“活著,往西邊走了!”有西原人回答他。
宇文汗魯連忙往西而去。
有親兵給他牽了馬來。
宇文汗魯翻身上了馬背,卻見前方幾道人影護著韓問渠倉促而行。
後方,漢軍已追了上來。
宇文汗魯即刻加鞭,一躍而至,伸手便提住韓問渠:“晉王,得罪了!”
韓問渠慌張道:“無妨!隻要保的命在!”
提住了韓問渠,宇文汗魯心頭大定,回頭大喊了一聲:“不要戀戰,都往西走!”
西原各級將校連忙下令。
宇文汗魯拎著韓問渠乘馬而去。
卻不曾想,剛走出郡府範圍不久,一個轉彎處,他手上韓問渠突然被人往後一拽!
這股力道來的太突然,讓宇文汗魯措手不及。
等他反應過來時,急將手臂一夾,隻抱住了一顆腦袋。
回頭望時,見一個披著厚鎧的巨漢扯住了韓問渠的腳。
宇文汗魯驚怒而喝:“鬆手!”
“做夢!”
巨漢正是許破奴。
此刻他獰笑著:“老東西,我可找了你半天,終於得手了!”
兩股巨大的力量拚命死拽著身體,使韓問渠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偏偏無儘的緊張情緒下,他竟無視了這些疼痛。
他隻覺背後是萬丈深淵,一旦落入其中,那真是萬劫不複!
他看到了慘死的女兒、看到了被處以極刑的九族;
他還看到了舉世的唾罵,看到了自己被押回雒陽,身和名都受到最凶殘的懲罰。
比起這些,肉身的短暫疼痛,又算的了什麼呢?
他慌張的對宇文汗魯道:“將軍救我……千萬彆鬆手啊!”
宇文汗魯聽到這話,更是抱著腦袋拚了命往前拔。
許破奴更不可能放手,鉚足了勁往後拽。
一拉一拽之下,韓問渠的大腦很快空白一片。
他腦補的種種可怕畫麵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身體本能對死亡的恐懼。
他覺得脖子、腰腹、腿部都在被拽動,他似乎能看到身軀在變長,體內的筋肉一寸又一寸斷開。
更可怕的是,他很快就沒辦法呼吸了,無邊的死亡恐懼將他籠罩。
他惶恐萬分。
他想要開口,卻發不出聲音。
隻能無力的抬起手,拍了拍宇文汗魯胳膊,將自己腦袋往下抽著。
但他那點力氣,對於二人的角力而言,宛如泥牛入海。
但他不甘心,他不想這樣死,所以兩隻手反推著宇文汗魯,將頭顱往許破奴方向拔啊拔——
噗!
突然,一切痛苦都消失了。
他覺得脖子上空空如也,身體忽然變得輕鬆了起來。
原先無法進行的呼吸,也通暢了起來。
韓問渠下意識想摸摸脖子,卻摸了個空。
他的腦袋和脖子還抱在宇文汗魯手裡,連脖子從胸腔裡拽出來一片內臟。
至於下半邊軀體,則被許破奴提在手上。
其人竟被宇文汗魯和許破奴兩人,在馬背上生生拽斷!
血噴的到處都是。
許破奴望著手上的無頭身體,也是直發愣。
而宇文汗魯則是猛地躥了出去,手中頭顱也脫手。
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隻是眼睛瞧見韓問渠的腦袋突然往前拋了出去,手下意識跟上接住。
大腦這才知道:頭掉了!?
“韓……韓……晉王!?”
宇文汗魯僵在了原地。
韓問渠的頭顱被他捧在那,眼睛瞪得圓圓的,舌頭伸的很長,臉上的皮膚呈紫黑色。
等到血液流出後,漸漸泛白。
他一個哆嗦。
提著頭顱,狂奔而去。
“走!”
幾個走得快的西原武士當先跟了上來。
許破奴將無頭屍體一掄,打翻數人,也大喝一聲:“給我追!”
西原人毫不戀戰,他們也失去了繼續作戰的理由,奪路狂奔。
城中原屬於江令的叛軍部下,也緊隨其後。
跑的不隻有西原人,連帶城外那些雜胡,也在泥濘翻滾後爬起,跟著一塊逃命。
無他,被殺怕了。
漢軍像是瘋了,誰敢待在這?
莫說其他各部,便是烏延王在得勝後第一時間跑過來,也隻堪堪留下四千多部眾。
當然,還有許多倒在了泥濘之中……
“迅速入城。”
“扼守城門,防止叛軍、雜胡竄入。”
“安撫百姓!”
賈道代周徹第一時間下達了命令。
許破奴拖著那無頭的屍體來見周徹,將之撇在跟前。
看著死人脖腔處似斷未斷的組織,早殺人殺麻木了的周徹都一陣發愣:“這是誰?”
“韓問渠。”許破奴歎了一口氣,頗為惋惜:“讓宇文汗魯抱住了頭,我沒能搶過來,便給他拔斷了。”
此言一出,諸將無不駭然。
“好,死了便好!”周徹點頭讚許,臉上露出笑意,又忍不住走過去踹了那屍體一腳,似恨意不平:“就是這樣死了,倒便宜他了!”
許破奴麵露倦色,走到一旁坐了下來:“我也是這樣想的,要割他個一千刀才好。”
就在這時,烏延王來了,見到周徹徑直跪倒在地:“罪族之主赤延震,拜見六皇子殿下!”
“快些起來!”
周徹雖然很疲乏,但還是過來親自將對方攙起,道:“烏延族有大功,此前都是為韓賊和西原所迫,何罪之有?”
“待並州平定後,王可隨我入京,我必在天子前替您請賞!”
白發蒼蒼的烏延王終於露出笑意:“不敢奢求賞賜,能夠再次得到大夏的信任,便是烏延最大的福分!”
城中百姓,起初極度恐慌。
太原的事他們已經聽說了,在看到大批雜胡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慌的不行。
好在雜胡被安在城外,這使他們稍微安定。
還沒定兩天,突逢廝殺,驚的百姓以為雜胡鬨騰了起來,想要借機屠城,驚的個個閉戶。
有些嚇失智了的,竟想在亂軍中逃命,結果死在了刀下。
這個規模的軍事行動,像這樣的悲劇是難以避免的。
好在賈道第一時間派人出去撫慰,並告知百姓是朝廷兵馬到了。
“如此說來,朝廷收複我們定陽城了!?”
手持柴刀,守著門口的老者,望著麵前年輕的漢軍,激動的有些難以置信。
“是這樣。”
登門解釋的漢軍點頭,並從身上摸出錢遞了上去:“奉殿下命,向百姓求購一些肉食、生薑、乾柴……”
接過錢,老者沉默了許久,而後連連點頭:“好好好!定是朝廷的兵馬,他們那些畜生是不會付錢的!”
叛軍當然不會付錢。
說好聽點的那叫征,做直接點就是搶。
你要是惹他不高興,連殺帶搶。
大勝。
但全軍上下,俱已疲憊不堪。
其實在路上,就有許多軍士開始不適了,全憑一口氣支撐到此。
周徹要做的,就是第一時間給軍士們恢複。
他挑選精力尚好……其實都非常勉強的好。
莫說其他人,就連許破奴,也是咳嗽連連。
“讓我的人去。”烏延王道:“本就是疲憊之軀,再撐下去生病的人更多,每一隊采購,殿下安排兩人跟著便是。”
周徹接受了這個提議。
軍士住進了屋裡。
除了乾柴支起的火爐外,周徹還弄到了大批乾淨的衣物。
這些東西不需收購,城中的叛亂首領、豪族家裡有許多,還有許多皮襖,正好給軍士換下。
大鍋中煮起了生薑水,紅糖也被傾入當中。
另幾口大鍋旁,有婦人在忙碌,將肉剁成沫子,和麵滾在一塊,投入鍋中。
用鐵鍬一翻,一股肉香味便飄了起來。
這些婦人都是臨時征召來的,周徹給她們開工資。
雖是驚惶後的半夜忙碌,但這些婦人已全然無懼,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還得是朝廷兵馬,可甄氏紀律嚴明,這夥食也是真好!”
“哎呦!住在咱們這個地方,兵油子還見得少了?以往見過的匪兵,哪有今天的規矩?”
“那你們說,咋地今日的就這麼好呢?”
說話的婦人用碗盛了些湯,放在嘴邊嘗了嘗鹹淡,滿足的肉香味讓她眯起了眼睛。
“聽說是一位皇子親自帶人過來的。”
“皇子?是皇帝老兒的兒子嗎?”
“那當然了!除了皇帝的兒子,誰還能叫皇子?”
“皇帝的兒子還冒雨打仗呢?”
“是啊,所以這些兵才這麼賣命。”
“皇帝家的人就是有錢,出手也闊氣,不但當兵的吃的好,還給俺們發錢。”
“那他以後就是皇帝了?”
“誰曉得呢!皇帝又不是一個兒子……”
婦人們越說越遠。
“都在這胡說些什麼呢!”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走了進來,道:“煮熟了趕緊裝好了,給軍爺們送去!”
需求太大,婦人們負責煮,男人們負責送。
在周徹的全城經濟動員下,辛苦的軍士全數吃上了肉湯和薑糖水。
在這個時代,這已是抵禦寒冷、褪去譏疲最好的東西了。
有的將士縮在火爐旁的被褥裡,眼睛都沒睜開,就將兩碗吃了個乾淨。
而後滿足無比的睡去。
許破奴連肉帶麵,一口氣吃了四碗。
“怎麼隻吃四碗?”
賈道坐在他跟前,也端著一口碗,反而皺起了眉:“這可不像你平時的飯量。”
“總覺得有點冷。”許破奴哈了一聲,又道:“礙不了事,就我這身子骨,睡一覺起來,照樣能廝殺!”
賈道點頭,難得嚴肅:“你可要看好身體了。”
他又叫來幫忙的人,吩咐道:“去取個大澡盆,再燒兩鍋水,放生薑、艾葉煮透。”
“是。”
他話剛說完,那邊許破奴便傳來了鼾聲。
賈道替他將被褥掖進肩裡,這才轉身離開。
烏延王坐在赤延菹麵前,手裡也端著一碗肉湯,慢慢喝著。
他不是很困,一來年紀大,對睡覺需求少;二來他來時趕上了好天氣,路上不算太辛苦,又提前到城裡多歇了兩天一夜。
“六皇子一直如此待人嗎?”
“是的,極為真誠。”赤延菹點頭:“彆的不說,我們一路過來,我們吃啥他便吃啥。行軍隻比我們快,不比我們慢,還要兼處理諸事。”
“我聽路上的河東軍說,他曾在河東發了大財,自己從不奢侈浪費,錢多用來給軍士添衣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