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來,萬物複蘇,大地煥發出勃勃生機。
消融的雪水順著溝壑,從天山山脈奔湧而下,在吐哈盆地中衝出條條銀練,滋潤著沉睡的土地。
回鶻百姓們早已將坎土曼磨得鋥亮,成群結隊地湧向農田之中。
這是春種時節。
男人們弓著腰揮動坎土曼,將板結的土塊敲碎,女人們則將精選的棉種撒進濕潤的土壤中。
棉花,乃是回鶻人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
春種秋收,產出的棉花在北疆供不應求。
隻不過棉花價格並非是由市場決定,即便是再稀缺,也很難賣出高價。
隻因為,高昌的棉花和糧食受河西商行的經濟調控,禁止私下買賣。
河西商行會製定出統一的價格,將回鶻人手中的糧食和棉花收購回去。
不會給回鶻人賺大錢的機會,但也能滿足他們的日常糊口。
經過了連日奮戰,回鶻人終於將棉花種子灑進土壤之中,等待著生根發芽。
但輕鬆的日子沒過多久,便被一名來自哈密力城的官吏所打破。
“迪輦阿大人,歡迎來到藥葛羅寨子做客。”
儘管知道這個官吏到來肯定沒有好事,但是村子的頭人還是露出一副熱情的態度招待。
藥葛羅寨是哈密力城外的一個規模較大的寨子,人口超過了一千人。
隻不過以老弱婦孺居多,年輕的男人和年輕的女人比較少。
隻因為兩年前,北疆軍攻破高昌國,劫掠了大量的百姓。
將很多年輕的回鶻男人變成了奴隸去挖礦種地,將年輕的女人變成了戰利品,此刻很多人恐怕都已經為北疆軍生下了孩子。
隻剩下這些價值不大的老弱婦孺們被放了回來,繼續種地,為北疆軍的後勤貢獻力量。
所以,藥葛羅寨的人口雖多,但實力並不算強。
青壯男人不過一百多個,基本上都是當初逃到沙漠中,沒被北疆軍抓住,事後又逃回來的男人。
但這些人的日子也挺滋潤,年輕的女人不夠了,年紀大的寡婦可是有不少呢。
一個個的也都在藥葛羅寨安了家。
這次,這個叫做迪輦阿的官吏來此,就是為了這些青壯。
“老藥葛羅,這次本官是為了傳達王上的命令。”
聽到這話,藥葛羅村長心中閃過了一絲不以為然。
現在誰不知道,王上不過是宰相大人的傀儡。
如今的高昌國上下,都是宰相大人說了算,更具體一點說,就是宰相大人背後的北疆蠻子說了算。
王上,不過是一個貪圖享樂的無能昏君罷了。
“如今的春種已經結束,各個寨子的青壯們都已經有了空閒。”
“王上有令,藥葛羅寨準備一百青壯,自備武器和糧食,十日內,趕往哈密力城外的克爾克草場集合。”
“到期不至,全寨皆斬!”
聽完這話,藥葛羅村長立馬神色大變,慌張說道:“一百名青壯,可藥葛羅寨子全都是老弱,讓我們去哪裡找這一百名青壯啊?”
“迪輦阿大人,這不是在要我們的命嘛!”
“您行行好,通融通融~”
迪輦阿卻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沒有過多爭執。
既然規定了一百人,那自然便是了解過藥葛羅寨的情況。
隻是淡淡說道:“好了,老藥葛羅,與其在本官這裡求情,還不如去想想辦法怎麼湊齊一百人的糧食和武器。”
“本官還要前往下一個村子,不留了。”
隨後,藥葛羅便帶著藥葛羅寨子送的禮物,去下一個寨子傳達命令。
但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的村民們,一個個的全都是麵露驚恐,緊張慌亂。
“一百名青壯?”
“天哪,這是又要打仗了嗎?”
“咱們寨子總共也隻有一百多個青壯男人啊。”
“怎麼辦啊?北疆蠻子這是要讓我們去送死嗎?”
“我的丈夫當年去了夏國幫北疆蠻子打仗,便沒能回來,現在難道又要讓我的兒子去戰場嗎?”
村民們都是一副戚戚的表情,對戰爭有著天然的恐懼,但哈密力城的命令卻沒人敢不聽。
畢竟傳令的人已經說了,不交出一百青壯的話,下一次來藥葛羅寨子的,就不隻是這麼一點人了。
而是哈密力的城衛軍,更甚至直接就是恐怖的北疆騎兵!
“要不,我們逃吧?”
“我的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我可不希望他沒有了父親。”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女人,大著肚子,抓著旁邊一個年輕男人的胳膊。
好不容易找到了這麼一個年輕男人接盤,若是在戰場上死了,留下他們孤兒寡母,又要生活無依了。
“逃去哪裡?”
“沙漠嗎?”有人反駁道。
逃到了沙漠裡麵,雖然可以逃避兵役,但是生活怎麼辦?
不然的話,這些曾經逃往沙漠中躲過一劫的人,為什麼又要回來?
而且,這麼多老弱婦孺一起逃跑就更不可能了。
“還有一個辦法,造反。”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說道,目光中閃過了一絲冷厲。
“造反?”
“你瘋了啊?就憑我們這點人,剛出了村子就被滅了。”
“這不是在造反,是在找死。”另一個男人憤怒說道。
“靠我們這點人肯定不行,但在覺羅黑塔爾還有很多回鶻人。”
“隻要我們能將他們解救出來,力量強大了之後,便可以反攻哈密力,誅殺叛國賊,救出王上。”
聽到這個計劃,房間中的人紛紛沉默了。
有人擔驚受怕,有人覺得有幾分成功的可能。
覺羅黑塔爾,位於村子北麵三十多裡。
原本隻是一座荒蕪的山區,裡麵都是石頭雜草,可是當北疆蠻子來了之後,卻是將那片山區全部封鎖了起來。
並且押來了一千多名回鶻奴隸,在荒山中挖掘什麼東西,非常神秘。
有人說,北疆人在那裡發現了金礦,也有人說那隻是一座鐵礦。
若是將那些人解救出來,他們倒是也有一戰之力。
但是這個想法卻被藥葛羅頭人直接否決。
“行不通的!”
“一旦造反,我們不但要麵對城衛軍,更要麵對那些恐怖的北疆騎兵。”
“在哈密力可是常年駐紮著一支北疆的千人騎兵隊。”
此話一出,把所有人瞬間乾什麼沉默了。
高昌作為北疆的臣屬國,李驍怎麼可能對其不管不顧。
常年輪換駐紮一個千戶的騎兵,負責監視高昌,隸屬於大漠的第二鎮統管。
所以,普通賤民想要造反,無異於地獄難度。
很快,當時間來到第六天,一個回鶻人慌慌張張的跑回了村子。
驚恐的模樣大喊道:“騎兵,有好多騎兵~”
聽到這話的村民們紛紛驚慌起來,有人想要逃跑,有人驚恐的躲藏進地窖中。
“轟隆轟隆”的震動聲越來越近,像有幾千麵大鼓在地下敲動,村口老胡楊的枯枝被震得直抖。
很快,西北方向騰起一堵黃牆,足有幾丈高,裡頭裹著數不清的紅色身影,飄著的赤色日月戰旗在寒風中被扯得劈啪響。
這些騎兵全部身穿暗紅色的棉甲,手持鉤鐮槍,腰胯騎兵刀,馬背上還放著弓箭和骨朵等武器。
一人三馬,兩匹用來換乘,一匹用來背負物資。
密密麻麻的北疆鐵騎連成一片赤色浪潮,暗紅鎧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詭異的氣息,血腥恐怖。
馬蹄聲、風聲,還有人喊馬嘶,聲音傳出好幾裡之外,嚇得藥葛羅寨子的村民們,躲在屋子裡麵瑟瑟發抖。
“都統,前麵有個回鶻人的寨子。”
一名探騎從前方返回,彙報說道:“村子周圍沒有發現大規模戰馬痕跡。”
這便是說明,村子裡有埋伏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是有步兵,但麵對大規模的北疆騎兵,隻能是送死。
所以,李東江隻是輕輕擺手道:“不用管他們。”
“繼續前進,到白塔山再休息。”
北疆的春種已經結束,大都護府發布命令,抽調大漠第二鎮兵馬六千人。
由李東江親自統帥,作為北疆右路軍,從柳條溝南下,經過哈密力一路向東,聯合高昌王國仆從軍,進攻河西走廊西部的敦煌、瓜州等地。
而李驍則是率領第一鎮和第四鎮的兵馬,作為中路軍,翻越天山與西海的第六鎮兵馬彙合。
從北方草原南下進攻河西走廊。
至於陰山的第三鎮和伊犁的第五鎮,並不參與此次的西夏之戰。
畢竟李驍此次的作戰目標很明確,依舊是以劫掠為主,要的是機動性,並非是兵力數量。
“高昌國當真是一片天府之地啊。”
“良田阡陌,河溝縱橫,百姓富足。”
李東江看著遠處的農田,輕歎聲說道。
對高昌國的富裕表示很羨慕。
高昌城和哈密力城這片區域,統稱為吐哈盆地,全年的平均溫度很高,光照充足,又有天山雪水的滋養,水草豐盛,足以開墾出大片的良田。
是北疆最重要的糧食產地和棉花產地。
“這樣的寶地,絕不能丟失。”旁邊的三豹堅定的點頭道。
“必須讓這些回鶻人為我們種更多的糧食和棉花。”
如今的三豹已經成長為一個強壯的少年,堅毅且粗狂的麵容與二虎有幾分相似。
身穿一件暗紅色棉甲,手撫金鷹騎兵刀,威風凜凜。
在不久前,他已經被李驍正式任命為第二鎮的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