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城,統軍使府。
自從得知北疆鐵騎南下黑水城和敦煌城的消息之後,米禽鐵勒的臉龐上便再也看不見笑容。
甚至已經好多天沒去過青樓了,每天都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統軍使,樞密院有命令傳來。”
這一日,就在米擒鐵勒在軍營中訓練兵馬的時候,一名親兵拿著一張白布包裹的秘匣,急匆匆的走來。
“拿來。”
米擒鐵勒快速的拆開之後,發現裡麵有兩份信件。
一封是樞密院的公文,另一封信是樞密副使嵬名世安的私信。
看完公文之後,米擒鐵勒臉色變得更加凝重。
“統軍,樞密院讓我們做什麼?”旁邊將領問道。
米擒鐵勒將信件遞給了副將,沉聲說道:“讓我們甘州軍立刻去支援黑水城,務必不讓北疆蠻族踏足河西走廊一步。”
“又令正澤公及鎮夷郡王率領五萬兵馬支援我等。”
正澤公,就是嵬名世安的尊稱,足以可見其在軍中擁有一定的威望。
隨後,米擒鐵勒拆開了嵬名世安的私信。
信上隻說了一件事情,讓他務必守住黑水城,給西夏大軍主力爭取時間,絕不能讓北疆的北路軍和西路軍會師。
嵬名世安的作戰計劃,就是北守西攻,集結西夏優勢兵力,先吃掉西線的北疆軍。
因為西線的北疆軍隻有一萬多人,比較容易對付,先易後難。
隨後揮師北上,擊潰北方的北疆軍主力。
這個計劃沒什麼毛病,嵬名世安不愧是軍中老將,可是讓米擒鐵勒顧慮的是,那個老東西將他派去了北線,是要去和北疆軍拚命啊。
黑水城外可是有三萬北疆軍主力呢。
就憑他手下的兩萬甘州軍,以及黑水城的那不到一萬守軍,能擋得住北疆軍嗎?
“黑水城有無消息傳來?”
放下信件之後,米擒鐵勒對著旁邊的副將問道。
隻見其輕輕搖頭:“上次黑水城被圍的情報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消息。”
“黑水城不會出事了吧?”有人猜測道。
“應該不會,黑水城的情況不比咱們甘州城差,三丈高的城牆,隻要糧食足夠,那些北疆蠻子絕對爬不上去。”
“草原蠻子不善攻城,我猜此時的黑水城已經被四麵包圍,所以傳不出消息。”
“要是黑水城裡麵出了奸細呢?”
甘州軍的將領們相互討論道。
而米擒鐵勒聽的很是心煩意亂,氣憤說道:“去,派人去黑水城,務必打探詳儘情況。”
他能在統軍使位置上過的這麼滋潤,除了擅長溜須拍馬,經常和上司們一起去搞團建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謀定而後動。
就像是上次的河西之戰,他是確定了金州軍已經離開了之後,才出兵收複了敦煌、瓜州兩城。
總結起來就是一點,苟!
沒有把握,他不敢去送死。
隨後,米擒鐵勒回到大帳之後,又問道:“現在已經集結了多少兵丁?”
“回統軍使,共計有兩萬五千人了。”副將回答說道。
“再有十天時間,還能增加一萬人。”
如今的西夏已經無法維持住一支龐大的軍團了。
即便是地方軍司,也隻是保持一支人數不多的常備軍隊,到了戰爭時期,再臨時征調兵役。
不過,這種臨時征調的兵丁,基本上都隻能充人數,搞後勤,與民夫差不多了。
所以,甘州軍雖然已經達到了兩萬五千人,但是真正能打仗的,恐怕都不足一萬。
“繼續征,兵力越多越好。”
米擒鐵勒大氣的揮手說道。
不是精銳也沒關係,人數多也能給他一些底氣,嚇唬一下北疆蠻子。
等到眾將離開之後,米擒鐵勒又叫來了自己的幕僚,問道:“助軍錢收的怎麼樣了?”
“回稟統軍,已經收了一千多貫~”
米擒鐵勒一聽就不願意了:“怎麼才一千貫?”
聽起來很多,但是對於一支數萬人的軍隊來說,完全就是杯水車薪。
看到米擒鐵勒發脾氣,幕僚也是有些慌了,委屈的說道:“統軍,那些賤民都不交啊。”
助軍錢,起源於後唐時期,朝廷以助軍的名義,向百姓強行攤派錢財,不管百姓富裕與否,都要按照一定的標準繳納,給百姓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當黑水城被圍的消息傳來之後,米擒鐵勒便意識到自己發財的機會來了。
收上來的這筆錢,名義上是為助軍,但至於具體數量是多少,還不是任由自己說了算?
可如今看來,這筆錢收的不順利。
“哼,一群賤民,給臉不要臉,竟敢違法抗稅?”
“助軍錢收上來又不是進了本統軍的口袋裡,而是為了抗北大業。”
“這群賤民怎麼就想不明白呢?”
“要是沒有錢財,將士們就得挨餓,就沒有力氣殺敵,就會讓北疆蠻族攻破黑水城,我甘州城也將岌岌可危,那個時候就該劫掠他們了。”
“本統軍這可是為了他們好啊。”
米擒鐵勒拍著桌子,氣惱說道,一群賤民,給臉不要臉,就彆怪他動刀子了。
而旁邊的幕僚也是趕緊說道:“是是是,統軍大人英明,那些賤民實在是不知好歹。”
“但恕屬下多嘴,今年朝廷已經加派了一次田賦,賤民手裡麵可能是真的沒錢了。”
“而且咱們又征調了兵役,要是逼的太甚,讓那些賤民鬨起來可就麻煩了。”
隨著統軍使府的征調令下達,每家每戶都要出一名男丁參軍。
要是惹得這些兵丁鬨起來,還真是掉腦袋的事情。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讓大軍餓著肚子去作戰不成?”米擒鐵勒哼道。
幕僚心中鄙視不已。
甘肅軍司的公胬不是沒有錢,而是都被米擒鐵勒貪汙了。
所以現在打仗了,隻能向百姓加派。
但是在這種緊張時刻,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會造成兵變。
幕僚於是建議道:“賤民沒錢,但是大戶有錢啊!”
話音落下,米擒鐵勒瞬間瞪大了眼睛:“你瘋了啊?”
“敢向大戶收錢,你的腦袋是不是比彆人多一顆?”
幕僚趕忙說道:“不是向所有大戶,那些惹不起的咱們肯定不去招惹。”
“而且您在甘肅兩州可是這個~”幕僚對著米擒鐵勒豎起大拇指。
“惹不起的終歸是極少數罷了。”
甘州的地方勢力盤根錯節,但手握兵權的米擒鐵勒,真正不敢招惹的隻有幾家罷了。
都是在朝中有人的,剩下的倒是難不住他。
幕僚的建議,就是向甘肅兩州的小地主、小商人之家收取助軍錢。
而且為了公平,讓那些人無話可說,還可以同時向那幾家朝中有人的大戶一並收錢。
大不了事後偷偷還給他們。
聽完這個建議,米擒鐵勒的眼睛越發明亮,臉龐上露出了微笑。
輕輕的拍了拍幕僚的肩膀道:“好,仲諤啊!”
“本統軍沒有看錯你。”
“你就是天生做官的料。”
“日後,本統軍定向朝廷推薦你,助你平步青雲。”米擒鐵勒畫餅道。
李仲諤頓時一副感激涕零道:“謝統軍栽培,大恩大德屬下沒齒難忘。”
一派表忠心之後,李仲諤帶著米擒鐵勒給的兵馬去乾活了。
這一次,他要一手刀子,一手包子,必須得弄出一批錢財用來出征。
雖然動不了大貴族,但是小地主、小商人階層,就是他們養的豬。
肥了之後就要開宰了。
又過了兩日,一名身穿破舊羊皮,宛若逃難百姓模樣的士兵風塵仆仆的趕來。
亮明了身份之後,很快便見到了米擒鐵勒。
“你是嵬名統軍的親兵?”
統軍使府內,米擒鐵勒看向堂下一個麵色黢黑,皮膚蠟黃,卷著皮屑的男人問道。
“上次你們統軍寫信給我,說他生病了,黑水城缺醫少藥,讓本統軍幫他送兩個大夫過去。”
“算算路程,那兩個大夫應該已經到了黑水城,你們統軍的病情怎麼樣了?”
米擒鐵勒一邊打開信件,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堂下的男人卻是明顯的一愣,皺眉說道:“回稟大人,我們統軍的身體一向好的很,這段時間也沒有生病~”
男人說話耿直,一點也不知道給米擒鐵勒鋪個台階。
但是米擒鐵勒卻不以為意,隻是輕輕點頭,便不再說話,而是專心看起信件來。
雖然男人已經證明了身份,但出於將領的敏感,他還是試探了一下,沒發現問題。
所以,便相信了男人的身份。
信件打開之後,是一筆很規整的楷體字,明顯不是嵬名忠世所寫,應該是讓人代筆。
最後也蓋上了嵬名忠世的私印。
而信件隻說了一件事情,北疆軍的攻勢非常凶猛,請求甘州軍儘快支援。
合上信件之後,米擒鐵勒又問了男人幾個問題。
得知黑水城如今依舊堅挺,北疆大軍依舊被死死的拖在城外的消息,頓時也讓他鬆了一口氣。
“好,本都知曉了,你在城中暫且住下,等到樞密院的命令下達之後,我甘肅軍便立刻出發。”米擒鐵勒說道。
隨後,便讓人將信使帶了下去,略做沉思。
樞密院的命令是讓他率領甘州軍支援黑水城,迺令思聰也以私人信件告訴他,必須守住黑水城。
如今又得知黑水城依舊堅挺的消息~
所以,米擒鐵勒心中便有了決定。
站起身來,目光看向堂中諸將,一臉正色的喝道:“傳令,兩日後出兵,北上黑水城,與北疆蠻族決一死戰。”
“遵命。”眾將齊喝。
兩日後,米擒鐵勒留下五千兵馬駐守甘州城,自己則是率領兩萬步騎向黑水城出發。
……
與此同時,在黑水河西岸,一群身形狼狽的人,騎著馬,正在戈壁中艱難的行走。
不到三十個人,大部分都是青壯男人,隻有少數年輕女人。
他們都是從北疆軍屠刀之下,僥幸逃難出來的合羅川人。
“翻過前麵兩座山,就是黑水河,沿著黑水河南下,再過兩天我們就有救了。”
隊伍之中,一個領頭的中年大漢,對著其他人加油鼓氣道。
他們已經非常疲倦了,烈日炎炎,風霜席卷,得不到水源的補充,每個人都幾乎到達了身體的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