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櫻那丫頭……
宋言麵色就有些古怪,因著經常要在新後縣和平陽城中往返,洛玉衡便留了雪櫻和蝶依在新後縣這邊,如此無論宋言是在哪邊都有人伺候著。
雪櫻性格本就活潑,又不知納赫托婭王妃的身份,也就開了個玩笑。
大抵也是沒什麼惡意的。
估摸著雪櫻也沒想到這納赫托婭居然如此實誠,讓她來,還真來了。
再看對麵的納赫托婭,雖臉頰微紅,然眼神坦然,倒也沒有太過羞赧,仿佛便是過來幫宋言沐浴,陪睡,也隻是一件很隨意的事情。那般模樣,讓宋言有些無語:“讓你來你還真來了啊?你沒發現雪櫻那丫頭在跟你逗悶子的嗎?”
納赫托婭便歪了歪頭:“逗悶子?不覺得啊。”
咦?
宋言便有些懵。
這納赫托婭看起來也不像是個笨的,怎會連這般小事都察覺不出?
“你襲擊了王庭,打贏了保護我的親衛,我被你俘虜便屬於你,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納赫托婭便眨了眨眼睛:“在女真族中,強者擁有一切,弱小的便是有了妻子也是護不住的,若是被旁人看上,隻要將其打敗,便能拖著女人入了帳篷,或是樹林。”
女真一直都是這樣的傳統,都已經習慣,誰也沒覺得不對,隻是這也導致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很多人的孩子並不是自己的孩子。
她的聲音很平靜,仿佛隻是在講述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當然,我知道你們中原人注重貞潔,不過你可以放心,我畢竟是黑水部的公主,倒也沒人敢去搶了我。與完顏廣智也隻是約定打完仗就結婚,他還沒來得及碰我,我還算不得他真正的王妃。”
“用你們中原人的眼光來看,我應該還是個純潔的女人。”
宋言的腦門上便是一層黑線,這女人,正經的事情什麼都不懂,亂七八糟的事情倒是知道一大堆。
算不得真正的王妃嗎?
這麼說,就算是現在將納赫托婭給吃掉,也不算是僭越了?來到這個世界也已經許多個年月,宋言也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死板。
是成長,也是悲哀。
在很多時候宋言思考事情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根據喜好,更會去思考這件事對自身是否有利。
就如同做上門贅婿,就好似納赫托婭。
這是女真族第一美人,然對於見多了美色的宋言來說,也就隻能算是中上之資,比不得小姨子,洛天璿,也比不得顧半夏,大約也就跟空蟬,蝶依幾個小丫頭差不多。身上雖有一股一般女子所沒有的英氣,卻也不至於讓宋言神魂顛倒。
然而,納赫托婭的價值,卻是一般女子比不得的。
馴馬的手段,給戰馬配種的技術,她對海西草原的熟悉,還有那一條金礦,於宋言來說都是極有價值的存在。這樣說,許是顯得有些渣男了一點,但是宋言大概是不會將納赫托婭交給旁人的,縱然是寧和帝不允,他應該也會想辦法將納赫托婭帶走。
眼見納赫托婭還呆呆的站在那裡,似是在等著他的命令,宋言便笑了笑,招了招手:“幫我搓搓背吧。”
納赫托婭抿了抿唇,默默走到宋言身後,手中衣衫也放在了桌上,拿起浴桶旁邊搭著的一條毛巾,浸濕,於宋言背上用力搓著。
背上有些疤痕。
大都是生活在國公府的時候留下的。
房間中很是安靜,燭火輕輕躍動,房間內便忽明忽暗。
“其實,讓你幫我搓背是有些不太合適的,你不是我家的下人。”宋言吐了口氣,背靠著浴桶,雙手搭在桶沿上麵。
納赫托婭櫻唇輕啟:“我是你的俘虜。”
“但,你和我達成了合作,現在我們應該算是交易夥伴。”
稍顯粗糲的毛巾,在肩膀搓出一卷卷泥垢,海西草原十來天的時間,終究是沾染不少風霜。
“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
一直以來都顯得有些英氣納赫托婭,罕見的露出一些迷茫。
“看來,你還不知接下來要怎麼辦。”宋言麵上笑意更濃,終是少了些見識,初次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雖然好奇,可心中也不免有些恐懼。
恐懼自己的未來。
“既然這樣,我給你幾條路吧。”
“你可以幫我繪製了海西草原的輿圖,告知我金礦的位置,傳授給我馴馬和給戰馬配種的法子。”宋言沉吟著:“而我,會給你一張寧國平陽府的戶籍證明,放你自由,自此之後你可以在寧國隨意生活……就算是上奏朝廷的奏折中,我也會隱去你黑水部公主,完顏廣智準王妃的存在”
“當然,最好不要離開平陽府,這裡是我的地盤。看在你我關係的份兒上,便是遇到了麻煩,我也能幫你解決,若是出了平陽府,我未必能將手伸過去。”
“將來,若是遇到了喜歡的男子,嫁人,生子,一切隨你。”
納赫托婭的眉頭便皺了起來。
喜歡的男子?
嫁人?
生子?
於納赫托婭來說,這大約是有些陌生的詞彙。
在她眼中,麵前的男子能馬踏王庭,便是她遇到的最強大的男人了。
是以,納赫托婭便開口:“那我能嫁給你嗎?”
女真族,崇尚武力。
唯有強大的男人方能保護自己的女人不受傷害,完顏廣智不同,他雖然強大,卻是個會為了統治讓自己的女人去死的人……至於感情,他們那邊不談這個。
納赫托婭並無半點羞恥,想到什麼也便說了什麼,很是理所當然。
倒是宋言,被納赫托婭這番話嚇了一跳,忽地咳嗽起來,話說,異族女子都是這麼豪放的嗎?
“我已有了妻子。”
“沒關係,我爹有七十多個妻子。”
嘶!
這一下,宋言被狠狠震驚了。
好家夥,七十多個啊。
縱然都說皇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可真能做到這種程度的皇帝沒幾個。
那黑水部的極烈汗,身子骨有夠好的啊?莫不是平日裡老山參,虎鞭,熊膽,鹿茸之類的東西吃的多了。
宋言大概知道,納赫托婭為何會養成現在這樣的三觀了,便咳嗽了一下:“你若是想要留在我身邊,也可以。”
“我會給你安排一些事情做……”
“每個月,抽個幾天時間,去軍營裡給我手下的士兵傳授一下騎術,如何?”
鐵浮屠組建起來了,那些人也會騎馬,但經過這一次遠征,宋言能明顯看出麾下騎兵同女真騎兵騎術之間的差距。
“至於其他時間,你可以自行安排,我不會對你做出其他限製。”
納赫托婭便點了點頭,這對她來說,不算什麼難題。
“另外,你需要和我去一趟東陵,你想要留在我身邊,這件事情需要得到寧國皇帝的批準。”
納赫托婭轉著眼睛瞥瞥宋言,她不明白,為何自己的婚事還要經過皇帝的首肯,但還是很乖巧的點了點頭:“可以!”
房間內,再次恢複了安靜。
棉質的毛巾,拭去身上的水珠,重新換上一套乾淨的棉衣,宋言便感覺神清氣爽。拉開房門,一股夜風吹來,宋言身子激靈靈哆嗦了一下,頭上的水珠便有凝結成冰的趨勢。
沒了電吹風,多少還是有點麻煩的。
“那些房間你隨意挑一個吧。”指了指後宅中的屋子,宋言說道:“牙粉,牙刷,亦或是其他什麼東西,缺少了,便找雪櫻要,她會給你配齊的。”
納赫托婭又點了點頭,她話好像很少。
就在這時,宋言鼻子抽了抽,忽地湊到納赫托婭修長的脖子旁邊,用力嗅了嗅。
癢癢的。
納赫托婭脖子上便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你做什麼?”
“你也去洗個澡吧。”
“身上都餿了。”
言畢,宋言哈哈一笑,便往前堂走去,留下納赫托婭一人呆愣在原地。
洗澡,於女真人來說算是極為奢侈的事情了,夏日還好,到了冬日,天寒地凍,柴火也是極珍貴的物資,縱然她是黑水部公主也是沒辦法經常洗澡的,上一次洗澡還是去往王庭之前。
算下來有一二十日了。
那張好看的臉就變的有點古怪,難道身上真有味道了?
垂下頭,便在肩膀上嗅了嗅,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可現在好像還真有點奇奇怪怪的氣味。
小臉兒忽然就紅了。
惡狠狠的盯著宋言的背影剮了一眼,她好歹也是個女孩,說話難道不能委婉一點嗎?
這樣在心中腹誹著,因著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內心滋生出的恐懼,卻是在嗔怪中消散了不少。
前堂。
就像宋言預計中的一樣,劉義生正在這邊忙碌著,桌子上還準備了一些酒菜,算不得多麼奢華,可對於十幾天都在吃炒麵的宋言來說,卻也稱得上山珍海味了。宋言拿起酒壺,先是狠狠灌下去一口,溫熱的酒水驅散了深夜的寒意,又拿起筷子夾起一塊鹵的恰到好處的五花肉塞進口中,濃鬱的香味混合著油脂,在口腔中綻放。
甚是滿足。
“軍卒都安排好了。”一口吞下,宋言這才問道。
“都到了軍營。”劉義生笑了笑,放下手中卷宗,於宋言對麵坐下:“我找來了新後縣所有的飯館,酒館,大抵是能讓兄弟們吃個痛快。”
“那就好。”
“我帶回來十八具屍首……”
“目前安置在義莊。”
“明日在新後縣挑個地方,作為專門的墓園,墓園前麵豎一塊碑。”
“什麼碑?”
宋言想了想:“就叫……英雄紀念碑吧。”
劉義生忽地抬起頭。
英雄紀念碑?
他大概明白這個碑的意義了,胸腔中便有些燥熱。
“凡我麾下戰士,戰死的,全都安葬在那裡,每一個墓也要有單獨的石碑,石碑要刻上他的姓名,他殺了多少敵人。”
“建成的時候,我要去祭拜一下。”
宋言的聲音有些壓抑,他覺得自己當真不是一個合格的將軍,哪怕明知道打仗要死人,可真當平日裡一起訓練的袍澤死掉,心裡還是忍不住傷感:“另外,給城內的百姓說一下,平日裡有啥事彆再去什麼寺廟,道觀。”
“那些地方有個屁用?”
“還不如去英雄紀念碑前麵拜一拜,畢竟是這些戰死的英雄,護著他們周全。”
劉義生便點了點頭:“我會安排好的。”
“另外,這十八個兄弟的名字都記錄好了,查一下他們家住哪裡,家裡還有什麼人,撫恤金……我親自去送吧。還有,儘可能將他們遷徙到平陽,他們的父母,由平陽府奉養,子女由平陽府撫養。”
“沒問題。”
與宋言的傷感不同,劉義生眼睛裡卻是在閃著灼熱的光,他是個聰明的,剛聽到英雄紀念碑這幾個字的時候,便已知曉這麵石碑的意義。
自古以來,軍戶的地位都是極低的。
曾經的大漢王朝,大吳王朝,包括現在的梁國,趙國,楚國,寧國,雖然都搞過大規模祭祀,但祭祀的是天地,是祖先。
最多,祭拜一下至聖文公,也就是孔子。
至於祭拜戰死士兵的,從未有過。
劉義生知曉,當這一塊英雄紀念碑豎起來的那一刻,平陽府所有兵卒儘皆歸心,便是其他地方也會受到一些影響。
更何況,為戰死士兵奉養爹娘,撫養兒女,這樣的待遇更是從未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