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貼著工人新村這兩幢宿舍樓,以及隔著一條馬路的體育場。”
王勝利站在長條桌側麵,給一旁的秘書長解釋著工程規劃圖。
他手指點了點宿舍四區和女工宿舍二區的位置,又指了指旁邊的體育場介紹道:“按照原計劃,這幾處建築物月底之前就得拆,否則今年的工期趕不上來。”
李學武的目光也隨著他的手指滑動,腦子裡已經在想象大型電影院的未來模樣。
“宿舍樓要拆,職工安置方案準備的怎麼樣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王勝利,問道:“體育場這邊同招待所談過了是吧?”
“職工安置方案是人事處和後勤處做的工作,我們主要是配合方案規劃。”
王勝利想了想,回答道:“聽人事部門說,年底前軋鋼廠就要完成拆遷,今年工人新村職工宿舍樓建設進度又很快,所以……”
“體育場那邊呢?”李學武點點頭,問道:“招待所不是要搞個什麼項目嘛。”
“招待所的體育館項目改了一下,他們不是要在對麵建新的招待大樓嘛。”
王勝利伸手在河畔花園的位置上點了點,說道:“就是這個位置。”
“現在的方案是大型電影院、體育館、獨立劇院放在一起建設,形成建築群。”
他的手指回到了剛剛的位置畫了一個圈,敲定道:“李主任的意思是要在這裡同大禮堂和招待所的團結湖融為一體,打造一處花園式文化產業娛樂園區。”
“李主任的思維可真夠超前的。”李學武笑著講了一句,隨後問道:“集團辦公樓的施工進度怎麼樣了?還在工期之內嗎?”
“按時完工一定沒有問題,現在總公司那邊也在搶工期。”王勝利坦然地回答道:“按現在的工程進度,搶出一個裝修期應該是不成問題的,當然了,還是要看最後。”
“文體項目可以搞,我沒什麼意見。”
李學武謹慎地想了想,講道:“不過在規劃和設計的時候你們要注意,不要過度開發,也不要謹慎得過了頭,以後不夠用。”
他看著桌子上的規劃圖說道:“儘量做好測算,至少要往後看三十年才夠用。”
“建築物本身的質量一定是超過三十年的,那現在就看餘量唄。”
王勝利想了想,看向秘書長點頭說道:“我回去以後跟總公司彙報一下您的意見。”
“嗯,在主體規劃不變的情況下,方案有所調整都是正常的。”李學武手指點了點規劃圖說道:“我都數不過來這是第幾版了。”
“如果隻算承報以後的,估計得超過二十版了。”王勝利也是苦笑,一邊收著地圖一邊解釋道:“法國設計師團隊說咱們集團的這項工程是他們做過的工程裡最難的。”
“嗬嗬——”李學武輕笑著指了指辦公桌那邊,示意他過去坐,“法國文化友誼館建的怎麼樣了?今年能開放嗎?”
“我正想跟您說這個呢。”
王勝利收拾好了圖紙,走過來笑著說道:“彆看他們總嘮叨咱們吹毛求疵,一變再變,其實他們自己也是這個德行。”
端起張恩遠準備的茶水灌了一口後,他又繼續講道:“要我看啊,法國館再有一年都建不完,他們才是真正的吹毛求疵呢。”
“線條畫歪一點都不行,還必須得手畫才成,顏色還必須高度一致——嘖嘖——”
王勝利搖頭嘖聲道:“打死我都不帶跟他們一起乾活的,我都嫌他們墨跡。”
“精益求精嘛——”
李學武靠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杯說道:“法國人十分崇尚手工製品,覺得這才是匠人典範的標準。”
“嗬嗬,窮就說窮的。”
王勝利探了探身子,笑著說道:“我就是在法國留的學,他們啥曆史我能不知道?”
“要說精益求精,匠人典範,誰能比得上咱們的老祖宗,甩他見不著影子。”
他微微搖頭說道:“時代不同了,機械化生產工藝正在替代傳統手工工藝,這是必然的趨勢,拿匠人典範標榜手工業——”
見他撇嘴搖頭,李學武也是笑了笑,說道:“我倒是不懂生產工藝,倒是從營銷的角度看出了一些門道。”
“在傳統手工藝占據市場主流的時候,機械生產的高精度、高融合度的工藝品就更有價值,在普遍機械化生產的大環境下,傳統手工藝被擠壓了市場,沒人從事相關業務了,反而會被重新追求,成為香餑餑。”
“還是您解釋的通透——”
王勝利給李學武比劃了一個大拇指,點頭說道:“以現代建築來說,混凝土結構的房屋就比以前的磚瓦和木製混合房屋質量差嗎?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任何工業工藝的進步都代表了一個時代的進步,老是往回看算怎麼回事。”
他拿起鉛筆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張簡圖示意給李學武道:“就這麼個展覽館,名字叫文化館,結果建了特麼兩年半還隻搭了個架子,連大門都沒砌上呢。”
“咱們建一座比它還要大工業展覽館都完事了,要真等他們開館營業,猴年馬月了。”
“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李學武微笑著點點頭,說道:“如果人家有什麼優點,咱們還是要虛心學習的。”
“這倒是——”王勝利點點頭,認真地說道:“這法國建築設計和施工團隊對於新機械、新工藝的掌握絕對在咱們之前的。”
他很誠實地講道:“包括一些建築工具和標準件的使用上,都值得咱們學習。”
“具有千年曆史文明的大國,一定有值得學習的地方,尤其是建築學。”
李學武點了點他,道:“當初我和李主任之所以答應同聖塔雅集團進行合作,就是想讓咱們的建築公司更多地接觸世界建築領域,要放眼看世界,走出一條現代化具有中國特色的傳統與現代相結合的建築之路。”
“你們搞建築的,尤其是搞設計的,必定要學審美,一個民族如果沒有自己的審美就算不上一個完整的文明體係。”
他手拍了拍桌上的筆記本講道:“拾人牙慧有什麼意思,文明自信才是建築學科的最高追求,集團已經給你們提供了最好的畫板,現在就等著你們施展才華了。”
“您總是能把我們看似平常的工作總結提升到文化和美的高度。”王勝利笑著說道:“要不怎麼說這份規劃出來,我們一致認為應該送來給您過目,這樣我們才好心裡有底。”
“這馬屁拍的就有點刻意了,沒有之前的好。”李學武笑著站起身點了點他說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明天你就不要著急回去了,正好聖塔雅集團總裁要到營城考察造船廠,她會順路來鋼城參觀,你也見一見。”
“我一個搞建築工程的,見她乾什麼。”王勝利跟著站起身說道:“該不會是您所說的審美什麼的吧,她需要我審嗎?”
“嗯,現在我知道了。”李學武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為啥郎鎮南說你是他們公司最能扯犢子的了。”
“哈哈哈——”
“我要這個,媽媽,我要這個——”
21個月大的虎妞已經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要求和想法了,就是有點嬌氣。
或許是受了她母親的影響,又或者是她爸爸不在她身邊才這樣的。
天氣轉暖,周亞梅主動安排車將這娘倆接了過來,大家湊在一起吃頓餃子。
“妹妹,來,我帶你玩。”
付之棟很有哥哥的樣子,主動將他以前的玩具翻找了出來,分享給了虎妞。
虎妞是李綺的小名,隻在家人之間叫,出來串門了都叫李綺。
而周亞梅同麥慶蘭可謂是通家之好,孩子們聚在一起玩就省了名稱直接叫兄妹了。
八歲的付之棟還能跟李綺玩在一起,但也是帶著她玩,兩人年歲相差太大,付之棟早前不玩的玩具正適合給虎妞玩。
“領導幾點下班?”
麥慶蘭見閨女被付之棟哄走了,便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道:“還來得及吧?”
“不忙,他下了班回來還要歇一歇的,哪能一進屋就張羅吃飯的。”
周亞梅笑著解釋道:“再說了,他下班也沒有準點,最近有些忙,時常會被事情絆住,晚回來半個小時也是有的。”
“那就趕趟兒,咱們再多包一點。”
麥慶蘭是在東風船務碼頭食堂見識過棒梗飯量的,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嚇人。
她也跟著李文彪回京幾次,在四合院那邊同秦淮茹母子也在一起吃過一次飯,那個時候可不見棒梗這麼能吃,雖然也很下飯。
現在的棒梗真可謂是小牛犢子一般,高粱米飯能乾兩大二碗,一點都不見撐著的。
要是吃餃子,一蓋簾都不一定夠,所以她張羅著多包一點,總得讓人家吃個飽。
看著正忙活著墩屋地打掃衛生的棒梗,麥慶蘭不禁在心裡胡思亂想,該不會是秦淮茹再婚,新找的男人養不起這孩子,所以才早早地送了他出來學做事吧?
按理來說,以秦淮茹的體性絕對是舍不得的,看這孩子也不像是被迫離家出走。
有離家出走越吃越胖,越吃越高的嗎?
“你看他是不是長個了?”
周亞梅見麥慶蘭多瞅了賈梗兩眼,便輕聲道:“我給他買的衣服和鞋子都小了。”
“瞅著是長個了,換水土的緣故吧。”
麥慶蘭好笑地看了周亞梅問道:“這又撿了一個兒子養的滋味如何?累不累?”
“要是撿了一個兒子可不會這麼累。”周亞梅無奈地苦笑道:“養兒子怎麼養不是養呢,好賴吃飽穿暖不就行了。”
她瞅了一眼廚房門外的棒梗說道:“這是當學生培養呢,這才叫辛苦呢。心累。”
“嗬嗬——”麥慶蘭輕笑出聲,對周亞梅挑了挑眉毛說道:“他在家都不願意學習,秦淮茹拎著笤帚疙瘩追著打他都不學呢,到你這就成好學生了?”
“到哪都成不了好學生。”
周亞梅笑著搖了搖頭,道:“不過這孩子勝在本分老實,刻苦努力。雖然在文化學習上缺少天賦,可他喜歡看書,這就非常好。人可以沒學曆,但不能沒文化。”
這麼說著,她給麥慶蘭示意了個眼神,麥慶蘭用眼睛的餘光看向客廳,棒梗乾活的身影更加賣力氣了,還有種自豪感呢。
誰不知道他不喜歡讀書,可到了鋼城,他把西遊記都看了三遍,整整三遍啊!
你就說,這個年代從大街上隨便薅一個人出來,你問問他讀過幾遍西遊記!
他敢打賭,自己一定比絕大多數人強!
其實這屋子不怎麼隔音,尤其是廚房到客廳隻有一道門隔著,這會兒門還敞開著。
周姨和彪嬸在客廳說話他聽的一清二楚,這個年歲的孩子內心敏感著呢。
當聽彪嬸提起自己住在這邊是否會麻煩周姨時,他的心也是提著的。
彪叔的媳婦兒可不就得叫彪嬸嘛,在家他就是這麼叫的,彪叔也沒說什麼。
周姨說的那幾句話可算是說到他心坎上了,關於他沒有學習天賦這些話,他一點都不在意,因為他就是不喜歡學習。
當周姨誇獎他愛讀書的時候,他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畢竟西遊記他都讀了三遍。
為啥要讀三遍呢?
因為第一遍和第二遍沒讀好,他的心思有些浮躁,很多內容都落下了。但讀到第三遍的時候,他的心才算是安靜了下來。
真正了解了書中的故事,再聽周姨一個故事一個故事地給他分析這裡麵的人情世故、做人做事的道理,再結合這些日子東奔西走的經曆和所見所聞,他才認識到讀懂一本書對他來說多麼有用。
客廳的水磨石地板磚、家具上的邊角旮旯、樓梯踏板上的縫隙……通通被他收拾了一遍以後,他將打掃衛生的工具放回到衛生間,聽著廚房裡周姨同彪嬸“悄悄”地說著他是多麼喜歡看書,又是多麼聰明的話語,他很自覺地去了書房,找了昨天周姨交給他,讓他開始讀的《三國演義》看了起來。
你還彆說,以前拿槍逼著他都不會看一眼的大本書,現在隻聽周姨“悄悄”誇獎他就能讀的進去,而且讀起來津津有味的呢。
這可得說一句,周姨從來沒有當著他的麵誇獎過他,更沒說過他聰明。
他都十四歲了,當然懂大人的心思,有些實話是不能當著孩子麵說的,所以他就是喜歡讀書,就是聰明唄!沒錯了——
“呦,讀三國呢——”
李學武從客廳叫棒梗吃晚飯喊了三聲都沒動靜,他懷疑這小子是不是睡著了。走進書房來看,卻見這小子是看書入迷了,沒聽見他的招呼。
這可真是新鮮事啊,他要把這件事寫在書信上郵寄給秦淮茹,估計他媽都不會信。
嗬嗬,棒梗這孩子打小就聰明,要不是不打的話就更聰明了。
他要寫信告訴秦淮茹說他兒子出息了,都能捧著大本的三國讀入迷了,秦淮茹都得給自己兩巴掌,趕緊把信點火燒了。
為啥?怕人家看見。
甭說這樓上樓下的新鄰居了,就是四合院的老鄰居又有幾個不知道棒梗的。
說他看書看入迷了,誰信啊,還不得尋思這孩子是不是病了,高燒燒糊塗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所有鄰居,甚至連親媽、親奶奶都不相信他會讀書的孩子,現在開始用工了,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啊。
李學武彎下腰看了看他手裡的書,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問道:“讀出什麼來了?”
“武叔,你回來了。”
棒梗像是才從書本裡回過神,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這才打了招呼。
李學武笑了笑,手指敲了敲他的書,再一次問道:“我問你,你都讀出什麼了,這麼認真,我叫你吃飯你都沒聽見。”
“啊?吃飯了嗎?”棒梗一下子便有了精氣神,這輩子唯讀書和吃飯不可辜負啊!
“嗬嗬——”李學武伸手按住了大臉貓的肩膀,非要他回答這個問題不可。
大臉貓這才反應過來,武叔還等著他回答問題呢。
“那個……其實我也不太知道……”棒梗有些臉紅地低下頭,說道:“我才剛剛開始讀呢,是周姨告訴我的,說能從這本書裡看出江湖的本質。”
“哦?那你說說,江湖的本質是什麼?”李學武笑著攬了他的肩膀往書房外走,邊走邊問道:“你連這個都讀懂了?”
“是周姨說的——”棒梗仰起頭看著乾爹回答道:“周姨說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
“唔——”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低頭看著乾兒子說道:“你周姨說的沒有錯,但乾爹還得教你一句啊,這江湖確實不是打打殺殺,但你得先學會打打殺殺,然後才會有人跟你談人情世故,懂了嗎?”
“啊——我好像是懂了。”
棒梗的眼神都明亮了許多,似乎一瞬間便開了竅,懂了以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周亞梅站在廚房門口,好氣又好笑地看著這爺倆,道:“你就是這麼教孩子的?”
“哎,不要文人相輕嘛。”
李學武笑著推了棒梗進廚房吃飯,對周亞梅說道:“你教的是理論,我教的是實踐,這理論就是要結合實踐才能奏效。”
他進了餐廳以後,看向付之棟問道:“兒子,你說,乾爹說的對不對?”
“好像——”付之棟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他媽,又果斷地看向乾爹說道:“是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