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長真是……”馬寶森神情恍然地搖了搖頭,站在三樓的窗台邊望著樓下正在被帶上車的尹副廠長。
站在他身邊的王瑉則是嘴角帶著冷笑,手指在玻璃上輕輕敲了敲。
幾人順著他的示意望過去,卻見是辦公室主任廖金會麵無血色地站在樓門口。
唇亡齒寒還是物傷己類?
自廠管委會改製後,管委辦撤銷,組建機關綜合管理處,廖主任便被掛了起來。
其他處室負責人最近一個月陸陸續續傳來了不同的消息,大家也都在為他著急。
當然了,也不都是好心,也有等著看廖主任熱鬨的,就等著說一句自食惡果呢。
廠長辦公室主任的位置倒是最先定了下來,不出意外地落在了孫佳的身上。
有人感慨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在孫佳和廖金會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原本孫佳是辦公室的小透明,是早就被眾人遺忘了的那個人。廖金會當然是冶金廠炙手可熱,深受領導器重的大主任。
現在呢?
廖主任的地位一如危卵,孫佳卻突飛猛進,成為了距離領導最近的大主任。
要說機關綜合管理處負責人的位置更具有吸引力,可廖金會早就沒了機會。
所以現在看廖主任,早也沒有了意氣風發,隻剩下滿眼的頹敗。
“綜合辦公室主任的任命還沒有下嗎?”周令華走過來朝窗外看了一眼,顯然是聽見了他們剛剛的對話。
“現在不就是廖主任在主持工作嘛,領導還沒顧得上這邊?”
“那也得看他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吧——”王瑉說話無所顧忌,甚至有些憤世嫉俗。
他斜了一眼樓下講道:“審計小組說他沒事他才沒事,要不然這綜合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也飛嘍。”
周令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也沒有說什麼,兩人不是同學,但共事了一段時間,他也知道對方是什麼脾氣秉性。
要說才華,王瑉在建築工程領域算得上一個才子,很有專業素養。但在為人處世上總有一些偏激和固執。
張兢主任曾私下裡講過,王瑉的性格有可能跟他的成長環境有關係。
這小子是單親家庭長大的,能在這個時代讀大學,很有一股子韌勁呢。
“領導又不是沒給他們機會。”馬寶森抱著胳膊講道:“積極退贓和主動交代問題的,基本上沒有進行處理。”
“那也得分什麼人——”
王瑉這個時候接了話茬兒強調道:“如果問題較大,影響惡劣,那該處理還是要處理的。”
他瞥了馬寶森一眼講道:“隻不過視情節給予一定的寬恕罷了。”
“那也總比事到臨頭燒香拜佛好啊。”馬寶森轉頭看了他講道:“主動跟領導談一談,不比在家鬨心強?”
“小馬同誌啊——”王瑉故作感慨地搖了搖頭,伸出手在對方的肩膀上拍了拍,用老成的語氣講道:“他們要都像你這麼想,那早就不會伸手了。”
“我就知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馬寶森抖了抖肩膀,將對方的手爪子抖落了下去,淡淡地講道:“我更知道殺人不過頭點地,沒什麼事能比生命更重要。”
“寶森同誌活的就很通透。”周令華也怕兩人嗆嗆起來,故意插了一句:“這麼個歲數就能看透這一點可不容易。”
“嘿——他就是不求上進。”
王瑉笑著看了馬寶森一眼,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搖頭晃腦地回了辦公室。
周令華微笑著拍了拍馬寶森的胳膊,輕聲勸慰他道:“王瑉就是這個脾氣,他不是什麼壞人,你彆跟他一般見識。”
“嗨,你這說的哪裡話。”馬寶森很是大氣地笑了笑,說道:“咱們不是說其他人呢嘛。”
“行,真有一份心胸。”
周令華十分敬佩地看著他點點頭,說道:“回頭我說說他,不能老這麼說話,忒不團結了,他哪裡有資格叫小馬。”
“你彆麻煩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大家不都這麼叫我嘛。”
馬寶森笑了笑,渾不在意地講道:“就算了吧,我們相處的還行。”
“他書讀了很多,但學問沒做紮實。”周令華看著馬寶森如此說,略作感慨地講道:“尤其是社會這門學問,他可真不如你啊。”
“哎呦,你快彆說了。”馬寶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搓著胳膊說道:“我都被你誇的起雞皮疙瘩了。”
“嗬嗬嗬——”周令華歪了歪腦袋,示意兩人一起進屋。
馬寶森倒是很願意跟周令華交流,彆看對方是大學生,可完全沒有大學生的架子和矜持,對他也是很親近。
“哎,周哥,我跟您請教一件事。”馬寶森輕聲詢問道:“你說秘書長是如何學習的,他怎麼就這麼厲害?”
“嗬嗬,你這個問題可把我難住了。”周令華好笑地看著他說道:“我要知道領導是怎麼學習的,我就照著學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呢。”
馬寶森真是懵懂的模樣,皺眉思考道:“他總是不急不緩,不驕不躁,好像遇到什麼事都不會慌張驚訝似的。”
“你就拿他來鋼城所經曆的事來說吧。”他掰著手指頭數落道:“這麼多人有想法,可他總能在不知不覺間將矛盾和思路整理清楚,將問題解決掉。”
“就比如今天被帶走的那位。”
他看向周令華問道:“秘書長是怎麼做到的,一點征兆都沒有。”
“你以為能看到什麼征兆?”周令華哭笑不得地反問道:“難道你還指望他們能吵一架,甚至動手打一架?”
“嘿嘿嘿,那不能。”馬寶森想想這種場景也是好笑,嘴裡更是揶揄道:“真就是打起來,我估計十個尹副廠長綁在一起也不是秘書長的對手。”
“彆胡說八道了——”周令華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聲提醒道:“要叫你師父聽見又該呲兒你了。”
“那你可千萬彆說出去!”
馬寶森見他提到師父,這才後知後覺,瞪大眼睛講道:“我對秘書長可沒意見。”
卻不想這個時候張恩遠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那你是對誰有意見?”
四月的最後一天,衛三團換防,從北邊撤了下來,一路火車回到了京城。
相關的問題基本上已經通過外交途徑得到了緩解,正因為衛三團打的猛,打的準,打的狠,這才給外交口提供了更寬泛的談判環境。
隊伍還沒有回到京城呢,相關的消息便傳了出來,李學武還是從李懷德的電話裡得知,衛三團因功被授予了“紅星團”稱號,以表彰集體戰功。
為什麼是“紅星團”,這裡麵還有一些說道,這還得從老李這邊說起。
從老李電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是,在表彰衛三團的同時,上麵也對紅星鋼鐵集團的積極態度和有力支持給予肯定。
綜合考慮,衛三團能有今天這份戰鬥力以及絕對的素養,跟多方合作有一定的關係,尤其是企業的發展和反饋。
衛三團此次參戰的一係列細節已經被承報給了上麵,尤其是戰鬥裝備的詳細信息,上麵還標注了兵器生產廠家。
有紅星鋼鐵集團的標誌頻繁出現,尤其是直升飛機和特種車輛的出現,真是讓戰場檢驗出來的裝備閃了他們一眼。
隻要是懂行的人,就無法忽視掉這些裝備的重要性,以及在這場戰鬥中的關鍵屬性,可謂是決勝的法寶了。
在報告中,相關負責人還提到了鋼飛正在實現KH4直升機的量產計劃,以及另外兩種更先進直升機的生產計劃。
有關於坦途特種作戰汽車的闡述,也是引用了鋼汽工程師的說法,這是紅星鋼鐵集團鋼城汽車廠未來五年的重點項目,光是研發資金就投入超過五百萬。
這個年代啊,研發一款汽車竟然投入了超過五百萬,那得是多麼全麵的汽車啊,是比現在這款實驗車型更好的。
“上麵打電話來讓我去開會,我還尋思呢,最近也沒什麼事啊。”
李懷德明顯是被領導點名誇獎了,否則不能在電話裡齁皮炎子樂。
李學武聽他講電話的語氣就知道,他現在臉上都樂出菊花了。
“領導沒提以前的事吧?”
李學武多會聊天啊,遞話很是自然,還能搔到老李的癢處。
“沒有——”老李誇張地拉長了聲音,笑著說道:“他現在哪裡會記得以前的事,我打賭他不想忘也得忘了。”
“那是,這一次咱們可沒少支援。”李學武不能讓老李主動心疼,便故作小氣地問道:“您就不能出麵詢問一二,咱們支援的這批裝備是不是?”
他講到這裡的時候故意遲疑了一下,隨即繼續講道:“就算那些常規裝備戰損了,不能用了,可咱們的實驗汽車和直升機總得還給咱們吧?”
“唉——”果然,聽李學武講到這裡,剛剛還一臉興奮的老李也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語氣無奈地說道:“算了吧,當初你提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沒打算還能看見這些裝備回來的那一天。”
“事情都辦了,總不能都掃興。”
他故作大度地講道:“領導們都還在興頭上,我這個時候去添堵,許有十分功勞也就隻剩下三分了。”
“再一個,咱們跟衛三團都不是外人,這些東西早晚也送過去實踐的。”
李懷德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整理好情緒,對李學武講道:“就算實驗進度提前了。”
“如果鋼汽和鋼飛需要實驗目標,那就再生產一些,資金不充足的話跟我講,我來想辦法。”
“那也隻能是這麼著了。”
李學武學著他的語氣講了一句,可電話裡還是稍顯沉默。
李懷德也不想他心疼這點東西,李學武要是心疼了,他就更心疼了。
“對了,跟你講個事情。”
他轉換了話題,在電話裡講道:“王小琴同誌主動向集團管委會提交了辭職報告,請求辭去質量安全環保部經理一職。”
“我和相關領導勸了勸,但耐不住王小琴同誌的特殊情況,便同意了。”
你彆看老李這麼說,其實影響王小琴主動辭職的還是他的意見。
上一次兩人見麵,李懷德便透露出了一些機關和地區已經在進行管委會製度變革,三支代表紛紛撤離這些單位。
他是要李學武早做準備,可集團隻有一個三支代表,他準備什麼?
李學武也很直白地向李懷德表示,他會同王小琴談一談。
以兩人的交情,甚至都不用見麵,一切都在不言中。
電話裡王小琴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卸下一個大包袱似的,哪裡會有失落。
就是三支代表的身份她都想立馬辭了,可怕動作過大,引起集團和其他方麵的不必要過度關注,所以要一步一步來。
李學武同王小琴談好的,先辭質安部經理,主動抽離管委會組織。後辭三支代表,這一過程要穩,要看好時機。
老李說外麵在變化,其實他是想看到集團儘快擺脫三支代表的監控,可真要全麵實施,那也得等一段時間。
幸好王小琴延續了李學武在這裡的工作方針,沒讓老李覺得很麻煩。
雙方配合默契,老李還真舍不得讓王小琴全麵脫離紅星鋼鐵集團。
他也怕外麵和內部的過激反應,這個時候還是穩一點好,沒必要處處爭先。
其實就是這三支代表的製度紅星廠也是跟人家學的,王小琴在擔任該職務的時候很是配合紅星廠的工作。
所以是李懷德的意思,可他話講出來就是要委婉一些,給李學武麵子。
畢竟當初請王小琴來坐鎮,就是怕出問題,算是借了人家的東風。
也彆說互利互惠,到底是紅星廠家大業大,受惠更多。
老李在電話裡的客氣一點都不虛偽,確確實實沒想到王小琴這麼給麵子,竟然沒有一點怨言和戀棧不去。
“是,她跟我提過一次,說現在的工作太多了,實在是忙不過來。”
李學武語氣很是誠懇地講道:“如果您需要她結束三支代表的工作,她真是會高興的跳起來。”
“哈哈哈——”李懷德笑了一陣,道:“我個人來講,還是十分感謝王小琴同誌在紅星廠的服從,所以接下來與衛三團的合作還是要繼續,加大力度。”
投桃報李,王小琴做事敞亮,老李也不是小氣之人,所以他要比王小琴更敞亮。
李學武總覺得老李是那種人家用話就能抬起他騙走的人。
“等一定的,我安排辦公室給她製一麵錦旗,好讓她有麵子。”
這不是閒的嘛——!
“有一點點熱,毛衣是指定穿不住了,可穿短袖又忒冷,襯衫吧……”
棒梗一個人坐在書桌前,手裡握著鋼筆一板一眼地寫著家信。
書桌的左邊放著鋼筆水瓶,右邊放著一本字典,他這大白話家信總有一些字叫不準,或者是不會寫。
出門在外,給家裡寫信多是惜字如金,撿要緊的書寫,紙短情長嘛。
可棒梗不,他根本寫不出那文縐縐的文字,他是想到了什麼就寫什麼。
有時候字裡行間還會帶上一些京城土話,讀起來讓人忍俊不禁。
其實給家裡寫信這件事都是李學武逼著讓他寫的,不寫就不給飯吃。
李學武給棒梗說好了,每周一封家書,短了少了就餓著,彆吃晚飯了。
你說不吃晚飯沒什麼,餓一餓就挺過去了,真要是這樣棒梗也不會這麼費勁還在摳字眼寫家書了。
那是一頓晚飯的問題嗎?那是你不吃這頓晚飯,那明早早飯之前的鍛煉如何堅持得下來,肚子還不得餓扁了啊。
“你這書信裡怎麼還有拚音呢?”
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付之棟看了一眼他寫的信,突然就笑了起來。
這給棒梗臊的啊,他竟然被一個上小學二年級的小孩給笑話了。
“我這是提筆忘字,你懂不懂!”
他還狡辯呢,“我這靈感都在腦子裡呢,很怕一會兒忘嘍,先擱拚音擋一會,一會寫完了回頭再補上就行了。”
“那你這靈感也太著急了。”付之棟手指在信紙上點了點,嘴裡數了一下,驚訝地抬起頭說道:“竟然有十一處拚音,這麼多漢字你都不會寫嗎?”
“說了是提筆忘字、提筆忘字,你咋這麼煩人呢!”棒梗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沒看我寫信呢嘛,去去去,哪兒涼快上哪待著去,彆打擾我聽見沒有。”
小孩子說話都這樣,他們之間不覺得過分,就是鬨著玩。
付之棟也是跟他乾爹學壞了,手指點了點前麵的空白處問道:“這裡咋還有漏下的呢,是拚音不會拚了嗎?”
“嘖——”棒梗一瞪眼睛強硬地解釋道:“我是要準備標拚音的,誰讓你來打擾我的,我都忘了要標啥了。”
“嘿嘿——”付之棟壞壞地一笑,看著棒梗說道:“我還是建議你彆用漢字了,你都用拚音寫得了。”
“這樣也省的前拉後捎的,更不用你翻找字典了,就是翻譯費點勁。”
“我是不是沒揍你身上啊!”棒梗瞪著眼睛嚇唬付之棟,見這小崽子一點都不怕,轉頭便要喊周姨告狀。
可付之棟比他壞啊,這會兒見他要喊嗓子,提前擱這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