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鯫耶重複道:“沒有柳憕,隻是王揚。”
勒羅羅思量了片刻,有些不解:
“柳憕是柳國公之子,河東柳氏雖說不比琅琊王氏,但也是高門,還有勒瑪嫁過去——”
“這些都沒用。”
勒羅羅怔住,努力思考父親話中的含義。
老鯫耶沒有解釋,反而又問了一個新的問題:
“你覺得王揚此人如何?”
勒羅羅眼神一凝,神色轉為鄭重,手掌無意識地握了幾握,沉吟道:
“此人極聰明,曉人心,學識廣,才辯高,外圓通而內鋒銳,心思細密如發,能察事於微末......”
老鯫耶眼皮懶懶地掀了下:“停下停下,這些一般的就不要說了。”
勒羅羅隻覺難以置信:“這還一般???”
“對於他來說就是一般的,你說點不一般的。”
勒羅羅不解:“父親的意思是.......”
老鯫耶眼底漫起層深潭似的光:
“你覺得,他對於琅琊王氏這四個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勒羅羅想了想道:“他很以琅琊王氏自傲。這個也正常,畢竟是第一高門......”
“不,我不這麼想......”
老鯫耶說得很慢,又帶著幾分遲疑和斟酌:
“我覺得,他是表麵上以琅琊王氏自傲,其實是以琅琊王氏為用。”
“為用?”勒羅羅沒理解。
“為用。就好像琅琊王氏是一個金塊,他隨手拿出來給大家看看,還做出崇敬自豪的樣子,做完樣子就放回衣袋裡。你說他對這個金塊兒有多尊崇嗎?未必吧。這就好比山神祭的時候戴的麵具,戴的時候都端端正正,莊嚴恭敬,可祭完後還不是往箱子裡一塞,平時哪個去看上一眼?王揚提琅琊王氏的時候,也給我這種感覺,就是麵上很鄭重,虛禮以待,但其實心裡並不如何看重。或許因為身處不測之地,所以不得不常用家裡的名號唬人,從而略顯輕率?又或許是因為我之前先入為主地認為圍剿的事情不存在,所以當他用琅琊王氏發誓的時候讓我心存疑慮?又或許是漢地風氣便是如此......”
老鯫耶越說越語氣越不確定。
勒羅羅近兩年已經很少見到父親困惑的模樣,剛才聽完父親的話,也聽得糊裡糊塗,他把王揚的言行細細想了一番,還是覺得不得要領,說道:
“我認為以宗族為用也很正常,就像柳憕,他也總提河東柳氏。漢地的高門子弟以姓氏為榮耀,又以宗族為依靠,所以言談中會常常提及,也不能說這就是不看重吧。再說自己的宗族那麼顯赫,怎麼可能不看重呢?”
“我雖然沒見過柳憕,但我從你和勒瑪的話中能聽出,柳憕是真的以河東柳氏自傲,並且以之為救命的依傍。但王揚的底氣不在琅琊王氏,他嘴上掛著家族榮光,心裡卻未必真看得有多重。可能他對於自己的本事非常自信,自信到根本不在意外物,縱是煊赫天下的琅琊門楣,對於他來說亦不過是隨手取用的工具罷了。”
勒羅羅依舊不認同父親的分析,不過他素服父親之能,所以還是順著父親的思路想了一番,有些納罕道:“如果他真是這樣,那也太傲了吧......”
“他是很傲,不過他傲的是骨,而非氣。此人有傲骨而無傲氣,故能處事圓融,處人通透。難道你沒有感覺到,他對我們從不以異族而卑視之嗎......”
勒羅羅連連點頭:“確實如此,不過我不知道是裝的還是——”
老鯫耶目光裡帶著幾分冷靜的洞徹:
“這種骨子裡的平等看待是裝不出來的,他是打心眼兒裡沒把咱們看作低他一等的異族,在這點上,連郭紹都和他比不了......”
勒羅羅詫異道:“不至於吧,郭軍師對我們很尊敬啊!”
“郭紹麵上再尊敬,心底的那層隔膜也散不去,王揚則是壓根兒沒有隔膜,這也是他肯認勒瑪做義妹的一個原因,他不會因為勒瑪是蠻族,就覺得她不配做自己的妹妹。隻有這樣的人才值得我們下注。”
“下注?”
老鯫耶嘴角噙著一絲淡笑:
“你知道一隻小蟲怎樣才能飛到雲層之上嗎?”
勒羅羅搖頭。
“那就是附在鳳凰的羽翼上。但鳳凰乃百鳥之尊,豈容小蟲攀附?所以就找一隻幼鳳,在它還沒有長成之前,跟隨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