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羅羅嚇得臉都僵了:
“百鳥之尊?難道父親是說他......”
老鯫耶淡定道:
“我什麼都沒說。隻是我向來覺得,天下事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之前我問你王揚此人如何,你回答了一長串。如果讓我來答這個問題,我隻會說四個字——其深難測。我活到這個歲數,除了他之外,從來沒有一個人給我這種感覺。所以我才說你之前列的那些過人處一般,因為對於一個‘其深難測’的人來說,過人處再多也不稀奇。你不是好奇開蠻路是誰的手筆嗎?如果我猜得不錯,畫此策者,便是王揚!”
勒羅羅一驚,語氣猶疑道:
“不會吧,王揚雖奇才,又是琅琊王氏,但畢竟是年輕,會有資格參與這種國策?”
老鯫耶似乎沒聽到兒子的話,目光有些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後緩緩開口道:
“不是參與,這應該就是他的策。即便有人幫著謀劃,他也是謀主。”
勒羅羅更加不敢相信,問道:“父親如何得知?”
老鯫耶目光緩緩移向床邊的水罐,喉結動了動。勒羅羅忙給父親倒水,小心翼翼地托起父親的後頸,將竹筒湊到父親唇邊。
老鯫耶“如臨大敵”地啜飲了兩口,仿佛耗了多大力氣一般,身體鬆垮下來,閉著眼,任由兒子擦拭嘴角溢出的水痕,歇了歇說道:
“對此策如果不是了解得很透徹,說不出他那些話來......”
勒羅羅等了等,見父親不言語了,也不知是走了神還是說完了。便試探著往前湊了湊,好像生怕驚擾了父親積攢的氣力似的,壓低聲音道:
“這也不能說明此策出自他吧。他作為使臣,出使之前朝廷必有交待,以他的才智,要理解透徹也不是什麼難事。”
老鯫耶喉間低低“嗯”了一聲,又休息一會兒,方才睜眼:
“想問題要從問題的本源想起。你不要想他作為使臣如何如何,你要想,朝廷為什麼要讓他做使臣?派一個年紀輕輕的貴公子,不帶符節詔書,不帶金銀綢緞,雖說號稱有大軍在後,但也是真假難辨。就這麼孤零零地進了汶陽峽,憑一張口來收複蠻部,這是希望他成功還是不成功?這也是我有些相信確實有主戰派存在的原因之一,因為若無人掣肘,不至於如此。
所以王揚來這兒,有三種可能。一是少年英氣,欲立功名。二是無可奈何,不得不來。三是既有所迫,又有所求。這三種可能一是主動,二是被動,三是主動之中又有被動,被動之中又有主動。而無論是哪種可能,都需要一個足夠充分、足夠名正言順的理由,這個理由或許便是——此策由他所畫,故當由他所行......”
勒羅羅聽得大為佩服:“父親見微知著,兒不能及!”
“此人心大,能得眾。有度,能持衡。有智,能謀事;有勇,能行事。能謀能行,這就不得了了。再加之器識宏遠,經達權變,這個人將來無論有什麼成就,我都不會覺得奇怪。這個注可太值得下了......正好他對我們,所求也不小......”
老鯫耶眯了眯眼睛,灰白的眉毛隨著思緒緩緩起伏。
勒羅羅點頭道:“要我們歸附,這求的是功。要我們貨物,這求的是財。他這次出使,所獲不小......”
“不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或者說不隻是這個。如果我所料不錯,他後續可能還會提什麼要求。所以他之前說歸附雖在汶陽部定了,但在朝廷未必能定,又提起主戰派的事,說有朝一日風雲變幻如何如何,這大概就是埋下的話頭,讓我們提前有個心理準備,到時候更容易接受。不過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或許他隻是想把醜話說在前麵,免得將來真出了岔子,引發責難;又或許是刻意強調波折以抬身價......”
老鯫耶心中反複推究,陷入沉思。勒羅羅則大為警惕:
“我們已經答應了出兩分交易稅,如果再有要求,難道是在‘六不’上?這是底線啊,我們絕不能讓步!不然漢廷得寸進尺,今後便再無自主可言了——”
“我們是在王揚身上下注,又不是在朝廷身上下注。如果是歸附和蠻路上的事,你該如何便如何。但如果王揚要的是其他方麵的東西......”
老鯫耶頓了頓,眼皮緩緩垂下,像是在掂量著什麼。
勒羅羅有些聽不懂了:
“其他方麵的東西?還有什麼方麵?要錢?要物?總不至於要兵吧!”
老鯫耶眼神一凝,看向兒子:
“如果他要的就是兵呢?”
勒羅羅差點站起來!
“那怎麼可能?!他要兵乾什麼?造反啊!再說我們汶陽部的兒郎也不能替他賣命啊!”
“我沒說他一定會要兵,我隻是設想一個你最不願意出的代價,要兵就是你最舍不得的代價吧?”
“父親千萬不能答應啊!兵是咱們的命根子,萬一有個差池,咱們汶陽部就完了!彆的都好說,哪怕再讓些利都行!但兵是絕對不能給人的!咱們汶陽部好不容易攢下這點家底,再說......再說咱們也不能替彆人流血啊!”
勒羅羅嚇得趕緊湊上前勸阻,眼裡滿是焦灼,好像王揚已經來要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