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住的房間是個套間,有內外兩間,元初和楊鳳蘭住裡間,顏炳強自己住外間,他在外麵寫文章,元初和楊鳳蘭倆人一起看春晚,為了不耽誤顏炳強碼字,元初還把中間的門給關上了。
剛關上,顏炳強就喊:“彆關呀,關上我就聽不見你們笑了。”
“我們怕影響您創作呀。”
“不影響。”
偶爾會有點影響,比如他正憶當年呢,突然聽見老婆子和孫女在裡麵嘎嘎樂,他的思緒就會中斷了,跟著她們一起樂。
但是他寧肯中斷一下再接起來,也要聽她倆笑。
“那好吧。”元初重新把門打開了,回到裡屋繼續看春晚。
年年春晚都會獲得一個評價,“今年的節目沒什麼意思”,但其實年年都會出一兩個比較經典的,讓人看一次笑一次,流傳很久。
楊鳳蘭和元初看節目就看個樂嗬,完全不帶任何批判的眼光,不去點評唱功,也不批評舞台效果,更不會說哪個主持人的主持風格萬年不變、隻會煽情。
她們覺得,節目都很好啊,主持也很好啊,年三十能有這樣的節目看,就很好啊。
演歌舞節目的時候,元初跟著唱一唱、扭一扭,演戲曲節目的時候,楊鳳蘭跟著哼兩句,她很愛聽戲。
原來老家過年的時候辦廟會,會搭兩個台子,請兩套班子,一套戲班子,一個歌舞團。
歌舞團在大帳篷裡演出,需要買票才能進入。戲曲表演是免費的,完全公開演出,但是看得人很少,隻有少數中老年人喜歡去,楊鳳蘭每次都搬著小板凳去聽戲。她極有耐心,每次都能聽完整場。哪怕台下就隻有那麼兩三個觀眾,台上的演員也在認認真真地唱。
楊鳳蘭覺得戲曲演員的裝扮很美,戲文內容也很美,唱腔和身段也很美,就沒有哪兒不好的,她就不明白為什麼年輕人不喜歡。
以前她帶原主去聽戲,就問過原主,原主跟她說:“我聽不懂呀。拖著長腔長調,一個字都要咿呀半天,一句話半天才能唱完,而且總有一些字的發音奇奇怪怪,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
雖然聽不懂,但原主也陪姥姥在那兒坐著。姥姥聽戲,她吃糖葫蘆、吃瓜子、吃花生、吃糖,就著冷風吃完,回家就鬨肚子。
春晚最受歡迎的,還是相聲和小品,這是快樂的源泉。
如果說元初和楊鳳蘭對春晚有什麼意見,那就是語言類節目占比還是小了點,應該多搞幾個嘛!
倆人邊看邊樂,偶爾顏炳強也從外麵跑進來一起看,楊鳳蘭就問他:“你的文藝細菌清理乾淨了?”
元初笑的東倒西歪,她說,“姥姥姥爺也可以去說相聲,演小品也行。”
楊鳳蘭搖頭,“這個我真乾不了。我很佩服這些演喜劇的,有時候需要扮醜,有時候需要貶損自己,有時候還需要拿自己的家人開玩笑,我做不到這一點,哪怕是為了藝術也不行。”
零點鐘聲快要敲響的時候,顏炳強的文章終於寫完了。
他搬著電腦進來給楊鳳蘭和元初看。
這就是一篇春節回憶,裡麵有關於顏懷玉的,也有元初的,用她們倆的經曆串起了六十、七十、八十和九十年代,以及剛剛邁入的新世紀。
元初也通過這篇文章對原主的媽媽有了多一點了解,除了嫁錯人,她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是輕鬆的、快樂的,是被父母捧在掌心裡疼愛的小女孩。
裡麵還寫到了顏懷玉去世的那一年的春節。
【年味漸濃,家家戶戶都貼上了春聯,飄起了肉香。我們家什麼都沒做。懷玉拋下我和老伴、拋下剛出生的孩子,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和老伴中年喪女,初初小小年紀就沒了媽媽,我們關起門,隔絕了外麵的世界。彆人的歡樂和幸福跟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不願意再和這個世界建立連接。
直到初初聽見了鞭炮聲,她咿呀出聲,小手一直往外麵指,她看著我們,笑得漏出牙床,口水都流了出來。她想看外麵的世界。
那一刻,我和老伴從喪女的悲痛中清醒了過來,是啊,我們還有初初,我們還要把她養大,她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過好她這一生,不是來陪我們沉湎於悲痛的。
從那以後,初初就成了我和老伴的心靈寄托。】
元初都能想象得到兩位老人當年的悲痛,精心養大的女兒就這麼沒了,這種痛苦真的很難走出來。
她擁抱了顏炳強和看到文章後有一點點傷感的楊鳳蘭。
“我隻有一點點傷感,並沒有太多的感覺了。”楊鳳蘭說,“時間真的能撫平很多傷心事。活著的人都要向前看的。最關鍵的是,我們有你。要是當初懷玉沒有留下你,我和你姥爺能不能活到現在都不好說。”
現在,思念、惦記顏懷玉都是一種習慣,就像吃飯喝水一樣,並不是那種刻骨銘心的痛苦了。
楊鳳蘭說顏炳強,“都怨你,大過年的,你寫這個,多招人堵心?”
“這不是回憶到那兒了嗎!而且我寫的時候並沒有太傷心,你看我這文字,是不是也沒有當年那種絕望了,隻有淡淡的傷感而已。”
度過了這段傷心期,後麵都是快樂的事了。
包括現在及以後,都是快樂的事。
最直接的一件就是:敲門聲響起,酒店送來了免費的宵夜,水果、點心、飲料和餃子。還有服務員熱情洋溢地祝他們春節快樂!
***
過完除夕,三個人繼續上路,趕了好多地方的廟會,見到了不同風格的舞獅、舞龍,還看到了踩高蹺的、表演雜技的。
這個年過得簡直不要太開心,見到了太多的風景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他們換條路往回開,趕回京城過元宵節,然後,元初就要開學了。
顏炳強和楊鳳蘭繼續他們的生活。
回憶過去,過好現在,展望未來。
等到元初再放暑假的時候,他們倆的散文隨筆已經寫了很多,被出版社找上門,要結集出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