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段乾寅抬手打斷了兒子的話,旋即轉頭對蒙仲說道:“賢侄,我段乾一氏,素來不與外人積怨,但也不至於會叫外人欺負到頭上,賢侄雖然並非我西河儒門子弟,但終歸是我儒家弟子,且又是蒙夫子的高足,倘若田文當真敢為難你,我段乾氏必定會給予庇護。”
說到這裡,他沉吟了片刻,又說道:“不過,田文如今在我魏國勢力頗大,單憑我段乾一族,恐難讓田文忌憚……待過幾日,我為賢弟引薦田黯與公羊師叔……”
他口中的田黯,乃是田子方的後人,而田子方則是孔子弟子端木賜(子貢)的弟子。
曾幾何時,子夏、田子方、段乾木三人皆在魏國先後擔任魏文侯的老師,被譽為河東三賢,極有名望。
而他口中的公羊師叔,指的就是子夏弟子公羊高的兒子公羊平。
雖然田黯也好,公羊平也好,在魏國其實並沒有什麼大權,充其量就是魏王客卿的檔次,但著實很有名望,相信就算是薛公田文,也不敢過分得罪這幾位西河儒家的大賢。
在得知詳情後,蒙仲頗為感激,連聲稱謝。
見此,段乾寅笑著說道:“賢侄不必多禮,天下儒門皆是一家,你乃孟夫子弟子,我等自會照拂你。”
當晚,段乾寅、段乾崇父子盛情招待蒙仲、蒙遂、樂毅、榮蚠等人。
次日,蒙仲本打算暫時告彆返回城內的驛館,然而段乾崇卻阻止道:“賢弟既來大梁,豈能讓賢弟委屈住在驛館?”
他竭力邀請蒙仲等人在府上住下。
蒙仲幾番婉言拒絕未果,隻好告知實情:“並非見外,實是愚弟尚有一些同伴與追隨而來的兵卒尚在城內的驛館。”
聽聞此言,段乾崇笑著說道:“這有什麼?一並來我府上住下即可。我段乾氏不敢說殷富,但足以招待賢弟諸人。”
說著,他死活不肯讓蒙仲幾人住回驛館,還派家中的仆從到驛館請來武嬰、華虎、向繚與跟隨而來的二十名宋兵,蒙仲實在抵不住段乾崇的熱情,以至於最終一群人皆住到了段乾氏的府上。
還彆說,段乾氏仗義好客,自其先祖段乾木起便是如此。
數日後,段乾寅請來了田子方的後人田黯以及公羊高的兒子公羊平,將這兩位介紹給蒙仲。
待得知蒙仲乃孟子的弟子後,田黯與公羊平對待蒙仲都極為熱情。
田黯是段乾寅的同輩,蒙仲得喊一聲師叔,而公羊平,論輩分則比蒙仲高兩輩,蒙仲得喊其一聲叔公,二者皆是西河之儒一脈的賢者。
值得一提的,當得知蒙仲竟是莊子、孟子兩位當今大賢的弟子後,田黯興致勃勃地對蒙仲說起了他先祖田子方的師承。
不錯,田子方亦是道儒兩家弟子,他的儒家老師是孔子的高徒子貢,而道家老師則是魏國的賢士「東郭順」,人稱東郭順子。
正因為先祖的師承特殊,田黯自身亦兼習道儒兩家學術,與蒙仲聊地最為投機。
幾番談聊下來,田黯、段乾寅、公羊平幾人皆對蒙仲這名後輩倍感滿意,約定由他三人出麵請見魏王遫,在這位魏國君主麵前推薦蒙仲。
不得不說,在了解了蒙仲此番前來魏國的目的後,田黯、段乾寅、公羊平都能猜到蒙仲希望暫時在魏國出仕的目的,即希望穩固魏國與宋國的盟約——畢竟蒙仲、蒙遂等人並不信任田文。
對此,田黯、段乾寅、公羊平三人並不介意,相反,他們倒是更傾向於蒙仲能在他魏國出仕,畢竟蒙仲亦是儒家弟子,他若是能在魏國取得一席之地,這對於西河儒家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畢竟,西河儒門雖然人才輩出,但大多都是經濟博學之士,很少出現懂得帶兵打仗的將才,這也正是西河儒家的影響力始終無法滲透到魏國軍隊當中的原因——實在是培養不出孟儒正統那邊像田章那樣的名將。
而如今蒙仲的到來,正好補上了西河儒門的短板。
轉眼便到了十二月,就當蒙仲在段乾氏的府上,與田黯、公羊平等人談論學術時,魏國的國相薛公田文,也已按照他此前的承諾,帶著宋國使者李史請見了魏王魏遫,且幫忙勸說魏王與宋國結盟。
就像蒙仲看待田文的那般,田文確實是一個非常記仇的人,當初因為差點死在秦國,以至於他後來逃出秦國後,便竭力促成了齊、魏、韓三國伐秦一事,即田章攻破函穀關那回,以此報複秦國。
而現如今,齊王田地誣他為叛臣,還在齊國下詔削去了田文的爵位,這亦讓田文懷恨在心,因此此番倒也是頗為儘心的幫助宋國。
在田文的勸說下,原本並不希望與齊國鬨僵的魏王魏遫,最終還是答應了與宋國結盟一事。
不得不說,宋王偃以偌大薛邑贈予田文,倒也不至於打了水漂。
促成魏宋結盟之後,田文得意滿滿地邀請李史到他府上赴宴,連帶著也邀請了蒙仲幾人。
這當然不是他準備與蒙仲幾人真正化解恩怨的善意訊息,隻不過是他想在蒙仲等人麵前顯擺一番,亦表明他在魏國的影響力而已。
然而,蒙仲等人此番並未赴宴,這讓田文感到有些不喜。
在宴席中,他詢問李史道:“李大夫,蒙仲幾人為何不來赴宴,難不成看不起我田文麼?”
李史隱約也知道田文與蒙仲之間的恩怨,甚至也猜得到田文邀請蒙仲絕非出於善意,但他卻不好直說,便推脫道:“薛公誤會了,非是蒙兄弟不來赴約,而是他們目前並不在驛館。”
“不在驛館?”田文狐疑問道:“他去哪了?”
對此李史也不清楚,搖頭說道:“似乎是去哪裡拜訪了,具體在下亦不得而知。”
“哦?”
田文將信將疑,在宴會過後,便命人去追查此事,這才得知蒙仲等人目前住在城內段乾氏的府上。
得知此事後,田文亦頗感驚詫:“這蒙仲,竟有門路與段乾氏湊到一起……”
在旁,幕僚馮諼笑著說道:“薛公忘了?那蒙仲非但是莊子的弟子,還是孟子的儒家,是故才會與匡章稱兄道弟。……段乾氏乃西河儒門子弟,蒙仲作為孟夫子的弟子前往拜訪,段乾氏自然會熱情招待。”
“哼!”
田文聞言冷哼一聲。
這一聲冷哼,倒也並非全然針對蒙仲,其實也是包括段乾氏。
段乾氏也好,西河儒家也罷,兩者其實是一體的,畢竟西河儒家之所以能在魏國西河開館收徒,逐步擴大儒家的影響力,這與段乾氏世代投入許多財力是分不開的。
不誇張地說,段乾氏的財富,再加上西河儒家子弟,這才是整個西河儒門在魏國的影響力。
而他田文,說實話與段乾氏相處地並不融洽。
畢竟段乾氏家訓低調,而田文卻是一個很張揚的人,幾番相處下來自然會發生摩擦,雖然最終彼此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但不可否認,田文與段乾氏、與西河儒家的關係很差,差到彼此在設宴時都不會邀請對方,免得再次產生摩擦。
“去打聽打聽,看看段乾氏與那蒙仲,到底想做什麼。”田文召來一名家仆吩咐道。
僅僅過了數日,田文便得到了消息,是他所收買的魏王魏遫身邊的宦官送來的消息,言段乾寅、田黯、公羊平三人罕見地請見了魏王,在魏王麵前推薦了一名叫做蒙仲的年輕人。
得知此事後,田文恍然大悟:原來那蒙仲是打算在他魏國仕官。
“這不是好事麼?”
幕僚馮諼得知此事後對田文說道:“那蒙仲雖然年輕,但不失是一個深諳用兵的驍將,昔日他在趙國協助助趙公子章起兵攻伐王室,似陽文君、安平君、奉陽君等人皆奈何不了他,著實了得!正好如今韓國因秦國進犯而派遣使者向我魏國求援,薛公何不在魏王麵前推薦此子為將,助犀武支援韓國、討伐秦國?……若此子在沙場上兵敗,則薛公能趁機問罪,將其逐回宋國;倘若此子在這場仗中大放光彩,那便是薛公舉薦有功,魏王必定更加器重薛公,何樂而不為?”
“……”
田文聞言默然不語。
雖然他厭惡蒙仲,但也必須得承認,那小子的確有點能耐,彆的不說,單論其當年訓練的信衛軍,至今仍讓他印象深刻。
若派此子協助犀武公孫喜征討秦國,田文也相信此子十有八九能在戰場上大放光彩。
隻不過,似這等當初那般深深羞辱過他田文的無禮之徒,豈能叫其輕易翻身,與他田文同殿為臣?
『看在你送來冊封狀的份上,我姑且就留你一條性命,但你想在魏國出仕?哼!妄想!』
隨手將手中的書卷拋在案上,田文暗暗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