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忘川河底已不知道待了多少年。
百年如一日翻湧的忘川河水不停地衝刷我的龍鱗,也沒能洗去我身上的罪孽。
我有罪嗎?我不知。
可當我看到他們二人終於得以圓滿之時,忽然覺得……這忘川河作為我的最終歸宿,也還算不錯。
——
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久到我已經忘記自己的名字。
於是我一片片拔下身上承載著過往記憶的鱗片握在掌心,重溫著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我與她初見時,她哭紅了雙眼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抹瘦弱的身軀蹲在河邊盯著被風吹起細小漣漪的水麵,仿佛整個人都要破碎。
而我,就在那河底如同一個卑劣的偷窺者,靜靜地聽著她的哭訴。
她叫般若,是她師父取的名字。
自小孤苦無依的她被一落魄仙門撿去,過上了師父疼愛師兄弟們寵溺的生活。
從前她並未覺得自己不學無術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情。
直到...仙門突遭變故。
師父以及一眾師兄弟皆慘死於那妖物手下。
獨獨剩了貪玩下山吃酒的她。
現場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她修為低微,感受不出來這一係列事情是何種妖物所為,隻在師父的遺體邊上撿到一塊鱗片。
她拿著那塊鱗片蹲在河邊反複觀摩,又放在鼻子前試圖聞到上麵的妖氣。
滿臉懊惱之色。
卻又信誓旦旦的發誓要努力修煉替師門報仇。
僅是一眼,我便認出那是一片蛇鱗,物主修為不低。
以她的能力,能不能活著找到那條蛇尚未可知。
凡人的壽命於妖而言不過白駒過隙,且她並未認真習得功法。
我聽著她的碎碎念,心中一處地方變得異常柔軟。
本來...我是想要吃掉她的。
我是被家族驅逐的一條妖龍,以食人為樂趣,他們或許是早就發現了我的殘忍暴戾,才想方設法將我排擠。
一定是這樣的。
妖化是一個既痛苦又解脫的過程。
可孤苦一生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看著這位名為般若的姑娘,卻生出了逗弄她的心思。
於是我隱去身上的妖氣,從河底隨意找了一套被我害死之人的衣物穿上。
假裝一落水書生,從水底緩緩遊向離她不遠處的水麵,開始撲騰,呼救。
她果然被我發出的動靜吸引。
慌亂擦去臉上的淚水毫不猶豫躍進這冰冷的河水之中,朝我遊來。
“彆怕!我來救你!”這是她與我說的第一句話。
看著她纖細到輕輕一捏便能碎成粉末的手臂緊緊的撈著我即將下沉的身體,我竟有些恍惚。
也不由自主的暗自使了些力氣好讓她帶著我輕鬆一些。
上岸後她顧不得自己那直打哆嗦的身子,仔細的檢查著我的身體狀況。
直到我裝模作樣吐出一口河水乾咳了兩聲,她才稍稍鬆了口氣。
見我沒有性命之憂她雙手抱著自己手臂顫抖著離去,我卻鬼使神差的跟在了她的身後。
到了客棧時,她終究是沒忍住轉身與我交談起來。
她問起了我的名字,以及跟著她的緣由。
可我已經沒有名字了,便隨意胡謅一名為青竹。
無家可歸,孤身一人,想報姑娘救命之恩。
她眼神黯淡,似乎是覺得我們的處境何等相似。
沉默片刻後她招呼著店小二去幫忙購置一身男子衣物,又多開了一間房。
我就這樣進入了她的生活,以卑劣又不堪的手段。
青青翠竹,儘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可事後我總是忍不住嘲諷自己,我一隻十惡不赦的妖,怎堪配上佛經裡的字。
她日日苦研仙術,念叨著要替師門報仇。
我就安靜的在一旁寫字,眼神卻時不時的落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