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濃稠的化不開的墨,悄無聲息地漫過兩儀殿朱紅宮牆。
簷角的銅鈴在料峭晚風中微微晃動,發出細碎而空洞的聲響,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今日的蒼涼。
李治獨自坐在那張太師椅上,龍袍的下擺隨意拖曳在地麵,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處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包漿,目光卻如被釘住般,直直的盯著不遠處的茶櫃。
茶櫃裡,幾排青瓷茶盞整齊排列,宛如列隊的士兵。
每隻杯底都鐫刻著一個名字——蘇定方、秦如召、薛仁貴……這些名字,曾是大唐帝國最鋒利的寶劍,是李治開疆拓土、揚威四方的底氣。
以前每當戰鼓擂響,這些將領便如猛虎出籠,在沙場上縱橫馳騁,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捷報如雪片般飛入長安,朝堂之上滿是歡慶之聲,大唐的軍旗在異域隨風獵獵作響,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榮耀輝煌。
可如今,這些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卻隻能化作茶盞底部冰冷的刻字,靜靜的躺在這茶櫃中,成為一段被塵封的追憶。
“哐當!”李治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矮幾上,巨大的力道震得矮幾上的茶盞劇烈晃動,潑灑而出。
“荒唐!實在荒唐!”
“豎子誤國!”
他咬牙切齒的低語,聲音裡滿是不甘憤懣,眼眶微微泛紅。
若不是大侄子一意孤行,執意將這些能征善戰的將軍儘數清除,他又怎會陷入如今這般舉步維艱的困局?
沒有了這些久經沙場的將領,他的心中,始終像懸著一塊千鈞巨石,沉甸甸的,難以安定。
曾經戰無不勝的唐軍,還能夠延續勝利嗎?
窗外的風呼嘯著掠過宮闕,帶著初春的寒意,透過窗戶的縫隙鑽了進來,讓李治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邊,望著遠處長安城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
那點點燈火,如同散落人間的星辰,曾經是大唐繁榮昌盛的象征。
這座繁華的都城,承載著無數人的夢想,見證了大唐的榮耀,可如今,卻也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西征之戰,如同一個巨大的無底洞,瘋狂吞噬著糧草、軍械、軍餉。
據戶部最新的奏報,大唐國庫的存銀已經捉襟見肘,最多還能支持一年的遠征。
一年,僅僅一年,如果不能在這期限內結束戰爭,等待帝國的,或許就是經濟崩潰的萬丈深淵,曾經的輝煌將如泡沫般破碎。
“商業...要不要徹底開放?”
李治喃喃自語,眉頭緊緊皺起,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著皇兄曾經說過的話。皇兄說過,大肆開放商業,國家的經濟會在短時間內快速增長,就像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若能讓商業自由往來,必定能帶來巨額財富,解帝國燃眉之急。
可同時,皇兄也語重心長的告誡過他,商業開放猶如一把雙刃劍,看似能帶來一時的繁榮,可久而久之,社會風氣便會逐漸敗壞。
官員們作為權力的掌控者,是最先能嘗到商業開放甜頭的人。
到時候,他們必定會憑借手中的職權,把持住商業的源頭,將大部分利益收入囊中,而百姓們,隻能得到微不足道的小部分。
在利益的巨大誘惑麵前,又有多少人能保持清醒與克製,不被欲望蒙蔽雙眼?
殿內的燭火在穿堂風的吹拂下搖曳不定,將李治的身影投射在牆上,忽明忽暗,時大時小,宛如他搖擺不定的心。
他在殿內來回踱步,袍角掃過青磚地麵,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寂靜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
開放商業,或許能在短期內解決戰爭所需的巨額財富,解燃眉之急,可若因此動搖了國本,引發一係列難以預料的問題,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來人,傳中書舍人。"李治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連自己都陌生。
當值官員匆匆入殿,卻見皇帝正將一卷《鹽鐵論》投入火盆。
跳躍的火苗中,桑弘羊關於"工商乃國之血脈"的論斷化作灰燼。
"擬旨:即日起,解除市舶司禁令,許商業自由貿易,朝廷帶頭牽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