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裹著一層霜色,大明宮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輝。
兩儀殿簷角懸著的銅鈴被夜風撥弄,叮咚聲混著遠處更鼓,在空寂的宮道上蕩出幽遠回響。
殿內炭盆燒得正旺,李治握著一盞溫熱的茶湯,指尖摩挲著杯壁暗紋,目光落在燭火搖曳的蟠龍柱上。
"陛下,陳乾京使到了。"
王燦的話語打破寂靜。
朱漆大門緩緩洞開,寒風裹挾著細雪卷進殿內。
陳浮生一襲紅色官袍染著霜色,腰間玉帶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他三步並作兩步趨至階前。
這讓李治想起十年前初見時,陳浮生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在太極殿與先帝激辯天下為公,讓先帝下龍台與其論道,驚得滿朝文武屏息。
"平身。"
李治抬手示意,目光在陳浮生肩頭落了一瞬,那裡沾著未化的雪粒,"朕聽聞愛卿星夜兼程趕回長安,可是南京有了消息?"
他刻意將尾音拖長,茶盞擱在案幾上,發出輕響。
陳浮生直起身子,眼底難掩激動:"正是!陛下,南京試驗田裡的稻穗......"
他從袖中取出一方素絹,素絹上還帶著江南特有的熏香。
層層展開時,金黃的稻穗垂落下來,每粒穀實都飽滿得幾乎要墜地,在燭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澤。
李治霍然起身,袍角掃落案上茶盞,白瓷碎裂聲裡,他顫抖著雙手捧起稻穗,粗糙的指腹撫過稻芒,竟被紮得微微發疼。
"這......這稻穗竟比尋常的大上三倍!"
李治的聲音發顫,喉結上下滾動,指尖撫過沉甸甸的稻穗。
"正是!"陳浮生眼中泛起淚光,他解下腰間玉佩,重重叩首在地:"此乃趙遣京使十載心血。”
“自先帝欽點南京為農科重地,趙遣京使帶領三百匠人,掘地三尺驗土性,尋稻種,曆經失敗,甚至不惜以自家良田為試驗場......"
他喉頭哽咽,"如今畝產可達六百斤,若推廣至江南,再輔以水車、筒車之利,天下糧倉可期!"
李治猛地將稻穗按在胸口,仰首長歎:"潑天之功!趙愛卿實乃朕之社稷棟梁!來人,傳朕旨意,即刻封趙卿為......"
"陛下且慢!"殿內空氣驟然凝滯,炭盆裡的火星爆開,驚得燭火猛地一跳。
李治握著稻穗的手微微收緊,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陳愛卿,這是為何?"
陳浮生抬起頭,目光堅定如鐵,眼角的皺紋裡還嵌著趕路的塵土:"陛下,當今天下,西征方為頭等大事。”
“臣自南京返京途中,見河西走廊商隊絡繹不絕,百姓雖讚陛下雄圖大略,卻也為賦稅勞役歎息。”
“敦煌城外,新添的墳塋一眼望不到頭......"
他聲音發澀,"若此時大張旗鼓封賞,恐生怨言。
趙大人臨行前曾與臣言,"願以十年心血,換陛下西征無憂"。臣鬥膽請陛下,將賞賜暫且封存,待西征凱旋,再論功行賞。"
李治凝視陳浮生良久,忽想起皇兄在世時,曾在禦書房對他說:"浮生這孩子,胸中自有溝壑。"
此刻看著眼前臣子,他仿佛看到了皇兄當年的影子。
那個敢在太極殿與先帝席地而坐,縱論古今的青年,如今已成為能擔社稷重任的棟梁。
案頭碎瓷片映著兩人身影,恍若一幅水墨丹青。
"若我大唐官員皆如陳愛卿,趙愛卿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