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的明堂內,檀香與寒意交織著漫過金磚鋪就的地麵。
武曌斜倚在嵌金紫檀榻上,指尖漫不經心的摩挲著羊脂玉如意,目光卻像淬了冰的利刃,直直釘在李隆基身上。
“你再說一遍?”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骨髓的威壓,殿角銅鶴香爐裡升起的煙都仿佛凝滯了。
李隆基攥著衣角的小手沁出冷汗,他能感覺到周遭內侍們屏住的呼吸,能看見父親李旦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抖,可孩童的執拗讓他梗著脖子重複:“兒臣說,這宮牆是我李家蓋的,匾額該換回‘大唐’二字。”
話音未落,階下侍立的鳳閣侍郎突然跪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陛下息怒!臨淄郡王年幼無知,定是頑劣戲言——”
“戲言?”武曌冷笑一聲,玉如意在榻扶手上輕輕一叩,發出清脆的脆響,“朕的朝堂,何時成了黃口小兒戲言的地方?”
她緩緩坐直身子,“去查,看看是誰教他說的這些混賬話。”
晚上上。
不良人的鐵靴踏過洛陽城的青石板路時,總帶著令人牙酸的聲響。
這支由武曌掌控的特務機構,此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悄無聲息地圍攏了李隆基居住的積翠院。
廊下掛著的風鈴被夜風吹得叮當作響,卻蓋不住窗紙後竇得妃驟然變調的呼吸聲。
“三郎,過來。”
竇得妃將兒子拉到紫檀木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她驟然失了血色的臉。
她慌亂的撫過兒子額前的碎發,金步搖上的珍珠隨著顫抖碰撞出細碎的響,“白日裡在朝陽,你跟天後說了什麼?”
李隆基正把玩著母親妝奩裡的一支玉簪,聞言仰起臉:“我說宮殿該姓李呀,娘不是說……”
“住口!”竇得妃猛地捂住他的嘴。
她望著銅鏡裡自己身後的穿衣鏡——那是武曌特賜的琉璃鏡,此刻卻像一隻窺探的眼。
三天前夜裡,她確實在燈下對孩子們說過“當年太宗皇帝在此批閱奏折,那時的匾額還是‘貞觀’二字”,可誰能想到,三郎會把這話嚼碎了,在武曌麵前吐出來?
三更的梆子聲剛過,積翠院的朱門就被粗暴地撞開。穿黑靴的不良人舉著火把湧入,火光將廊柱上“積翠流芳”的匾額照得忽明忽暗。
竇得妃將三個孩子緊緊護在身後,看著領頭的不良人從懷中掏出一張泛黃的紙——那是宮人招供的筆錄,墨跡裡還沾著未乾的血痕。
“竇德妃,有人指證你私議朝政,妄議天命。”
“跟我們走一趟吧。”
“我沒有!”竇得妃的聲音在顫抖,卻死死攥著孩子們的手,“三郎年幼胡言,豈能當真——”
“是不是胡言,到了麗景門便知。”不良帥冷笑一聲,揮手示意手下上前。
麗景門內的慘叫聲能穿透厚厚的宮牆,傳到二裡地外的洛水邊。
武曌派來的酷吏周興早已在刑房等候,牆上掛滿的鐵鉗、烙鐵在油燈下泛著幽光。
當竇得妃被鐵鏈鎖在刑架上時,她望著窗外那輪被鐵窗切割得支離破碎的月亮,突然想起十四歲嫁入相王府時,李旦曾在花下許諾“一生護你周全”。
“說吧,是誰讓你教孩子說那些話的?”周興把玩著手中的銅烙鐵,烙鐵尖的紅痕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竇得妃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沒有教唆,是他自己記錯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