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滿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那些眼神裡有同情,有惋惜,卻獨獨沒有期待——他們早就不信這個做了十五年太子的人,還有勇氣反抗。
“殿下!”張柬之的聲音帶著哭腔,“您看看這東宮的梁柱!”他指著殿頂的盤龍藻井,“那是太宗皇帝親手題字的‘明德’二字!您再摸摸腰間的玉帶——那是先帝賜給您的,玉扣上刻著‘李氏永昌’!您身上流的是貞觀之治的血,是永徽之治的脈,難道要讓這血脈,斷在兩個麵首手裡?”
李顯的指尖撫過腰間的玉帶。
玉扣上的刻痕被摩挲了十五年,早已光滑溫潤,可那四個字的紋路,卻像刻在骨頭上,硌得他心口發疼。
他忽然想起房州的一個雪夜,小女兒安樂公主發了高燒,他抱著孩子在雪地裡狂奔,求當地的鄉醫救命。
那時他就想,若有朝一日能回洛陽,定要讓孩子們過上安穩日子,再不受這樣的苦。
可如今,一雙兒女都已經被他親手害死。
不管是再怎麼懦弱的李家子孫,隻要聽到太宗的名號,都會驕傲的抬起胸膛。
因為,這時候丟人,丟的可就是太宗的顏麵了。
“張相,”李顯轉過身,燭火在他眼中跳動,“羽林衛那邊,真能信得過?”
張柬之猛地叩首,額頭撞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敬暉、桓彥範已在玄武門布下五百精兵!司刑少卿袁恕己帶著千騎守在東宮,以防萬一!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今夜動手,萬無一失!”
李顯望著案上的銅漏,刻度已指向亥時三刻。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扯開錦袍的領口,露出裡麵的玄色勁裝——那是韋氏昨夜親手為他縫製的,針腳細密,袖口還繡著個小小的“李”字。
“備車。”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裴談愣了愣,隨即淚如雨下,磕了個頭轉身就跑。
殿外很快傳來車馬調動的聲響,李顯最後看了一眼思政殿——這裡的每一根梁柱,每一寸地磚,都浸透著他十五年的隱忍。
他忽然抓起案上的佩劍,劍柄上的龍紋硌得手心發疼,卻也讓他混沌的心緒清明了幾分。
馬車駛出東宮側門時,雪又下了起來。雪花落在車簾上,簌簌作響,像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
李顯撩開車簾一角,看見張柬之騎著一匹老馬跟在車旁,花白的胡須上凝著雪粒,背影卻挺得筆直。他忽然想起年輕時,這位老宰相曾在他被廢黜的那天,冒著殺頭的風險,偷偷塞給他一包乾糧。
那時他以為,這世間再不會有人信他了。
守門的羽林衛看見馬車,紛紛跪倒在地,甲胄碰撞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張柬之勒住馬韁,轉身對李顯道:“殿下,敬將軍他們在裡頭候著。”
李顯推開車門,寒風瞬間灌進領口,帶著鐵與血的氣息。
他抬頭望去,則天門的城樓上,五百名羽林衛手持長戟,火把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城牆上,像一列列守護大唐的門神。
敬暉、桓彥範提著刀站在最前麵,見他走來,單膝跪地:“末將等,恭迎殿下!”
“起來吧。”李顯握住腰間的劍柄,“入宮。”
五百鐵騎踏著積雪往紫微宮去,馬蹄聲震得積雪簌簌落下。
行至應天門時,忽聞前方傳來喧嘩——張易之帶著數十名家奴擋在路中,他穿著件紫色蟒袍,臉上還帶著脂粉氣,看見李顯便尖聲笑道:“太子深夜入宮,是要謀反嗎?”
李顯還沒開口,敬暉已提刀衝了上去。
刀光閃過,張易之的笑聲戛然而止,頭顱滾落在雪地裡,發髻散開,脂粉混著血汙,狼狽不堪。
家奴們嚇得四散奔逃,卻被羽林衛一一斬殺,鮮血染紅了門前的白玉台階,在雪地裡暈開一朵朵淒厲的花。
李顯提著劍,一步步踏上丹陛。
殿內的燭火被風卷得搖晃,他看見張昌宗正抱著玉璽往偏殿跑,便擲出手中的佩劍。
劍鋒穿透了張昌宗的後心,他踉蹌著倒下,玉璽從懷中滾落,“咚”地砸在金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長生殿的珍珠簾被人猛地掀開,武則天披著鳳袍站在殿門內,花白的頭發散亂著,眼神卻依舊銳利如刀。
“李顯,”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慣有的威嚴,“你要弑君嗎?”
李顯握緊了腰間的玉佩——那是太宗皇帝賜給高宗的遺物,能護佑李家子孫。
“兒臣不敢。”他垂下劍尖,“兒臣隻是來請陛下,還政於李唐。”
武則天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笑了,笑聲裡滿是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