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光複,對於百姓來說,自然是一件喜事。
大唐又回來了。
可是,隨著兩年時間過去,大唐的不少百姓怨聲載道。
李顯治國,明顯不如天後。
甚至不少人都在心裡抱怨著,這大唐光複後,還不如之前的大周呢。
天快亮時,李顯仍坐在窗前,想著母後去世了,可他的心裡,卻依舊沉甸甸的。
被重新啟用的老宦官端來的參湯涼透了,他卻沒動,指尖反複摩挲著窗欞上的雕花——那是太宗年間的手藝,龍鱗的紋路裡還嵌著前朝的灰,如今卻要被韋家的銅臭熏透了。
西商場的喧鬨聲隱隱傳來,比往日更嘈雜幾分。
李顯披了件舊袍,踩著薄霜往宮牆走,老宦官在後頭小跑著追,手裡攥著件狐裘,嘴裡念叨著“陛下小心寒氣侵體”。
他卻沒回頭,隻望著遠處城牆的輪廓,那裡曾刻著“貞觀之治”的榮光,如今卻像蒙了層洗不淨的油垢。
走到角樓時,正撞見韋家的車隊往宮外去。
十幾輛馬車裝得滿滿當當,車簾縫隙裡漏出些綾羅綢緞的邊角,還有幾箱珠寶滾在車板上,晃得人眼暈。
為首的是韋後的弟弟韋濯,他穿著件孔雀綠的錦袍,領口繡著金線蟒紋,見了李顯也隻是敷衍地拱拱手,說要去城外的莊園“巡查”。
“車裡裝的是什麼?”李顯的聲音在寒風裡發飄,卻帶著些微的顫。
韋濯笑了笑,露出兩排白牙:“些尋常物件,給皇後娘娘備著過冬的。”
話音剛落,一輛馬車突然顛簸,滾下隻玉如意,碧綠通透,柄上還刻著“禦賜”二字——那是去年吐蕃送來的貢品,本該陳列在國史館的。
李顯盯著那玉如意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了泥。韋濯的手下慌忙去撿,卻被他喝住:“丟了便是,庫房裡還有三箱呢。”
李顯看著韋濯翻身上馬,錦袍下擺掃過地麵的霜,突然想起自己流放房州時,連件像樣的棉衣都沒有,韋後那時總說“等將來回去了,一定讓你穿最好的料子”。
他沒再追問,轉身往回走。老宦官撿起那柄沾泥的玉如意,用袖子擦了又擦,說:“陛下,這可是稀世珍寶啊。”
李顯沒接,隻說:“你看城根下那些蜷縮的乞丐,他們眼裡的珍寶,怕是隻有半個窩頭。”
早朝的鼓點敲得人心煩。
李顯坐在龍椅上,聽著韋溫唾沫橫飛地奏請,要在兩京十二州加征“宮市稅”,說是要給韋後建“迎仙宮”。
階下的官員們低著頭,有個穿緋袍的新官偷偷抬了抬眼,李顯認得他,是上個月花了五千兩黃金買的戶部侍郎,原是個賣絲綢的商人,連“租庸調”是什麼都弄不清。
“陛下以為如何?”韋溫突然停下來,目光像刀子似的剜過來。
李顯望著殿外光禿禿的樹枝,枝頭還掛著昨夜的霜,像極了老嫗鬢邊的白發。
他喉結動了動,想說“迎仙宮不如先修修百姓的糧倉”,可話到嘴邊,卻被簾後傳來的銀鈴般的笑聲打斷。
是安樂公主。
她不知何時來了,穿著件石榴紅的羅裙,裙擺拖在地上,繡滿了金線鳳凰,走一步就晃出無數光點。
“父皇,”她走到李顯麵前,手裡把玩著串東珠,顆顆都比韋後腕上的還大,“兒臣覺得這主意好,迎仙宮修成了,兒臣要在那裡設宴,請滿朝文武來賞玩。”
李顯看著她鬢邊的金步搖,那是用三百顆珍珠串成的,足夠讓十個中等人家過上一年。
他想起這孩子在房州出生時,連塊裹身的棉布都找不到,韋後那時抱著繈褓裡的她,哭得渾身發抖。可如今,這孩子眼裡的疾苦,怕是隻剩珠寶夠不夠亮、宴席夠不夠排場了。
“你母親呢?”李顯的聲音有些啞。安樂公主往簾後努努嘴:“母後在看新做的朝服,說是要給韋家的幾位哥哥封王用的。”
李顯的心猛地沉了沉,封王?當年武則天削掉武氏諸王的權時,曾對他說“外戚掌權,如養虎在側”,那時他還點頭稱是,如今卻眼睜睜看著韋家的虎崽子們一個個長出獠牙。
退朝時,他被韋後堵在偏殿。
她穿著身紫袍,是仿照武則天當年的款式做的,腰間係著玉帶,上麵鑲滿了寶石,走一步就叮當作響。
“陛下剛才怎麼不說話?”她抬手撫上他的臉頰,指甲上塗著蔻丹,紅得像血,“是不是覺得韋家占了太多好處?”
李顯沒躲,任由她的指甲劃過皮膚,有些疼。
“我隻是覺得,”他看著她眼裡的貪婪,像看著個陌生人,“當年在房州,你說隻要能活著就好。”韋後的手頓了頓,隨即冷笑:“當年是當年,現在本宮是皇後,要的自然不一樣。”
她轉身走向妝台,那裡擺著數十盒胭脂,有西域的薔薇膏,有江南的胭脂暈,最貴的一盒要花掉十戶百姓半年的口糧。
“你看這胭脂,”她用指尖挑了點抹在唇上,“是不是比當年房州的野花開得豔?”
李顯沒答,隻看見銅鏡裡的自己,鬢角又添了些白發,像被霜打了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