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將士,聲音陡然溫和下來:“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想家。”
“等打退了叛軍,我奏請聖人,讓你們帶薪回鄉,給爹娘修房子,給兒女娶媳婦。”
“可現在,咱們退無可退——身後就是長安,就是億萬百姓,咱們得守住!”
唐軍陣中爆發出雷鳴般的呐喊:“死守潼關!誓死不降!”
安祿山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知道勸降已是徒勞。
哥舒翰這老東西雖然病重,卻像塊燒紅的烙鐵,牢牢粘在潼關城頭,隻要他在一日,這雄關就一日難破。
他調轉馬頭正要回營,卻見潼關城門處突然揚起煙塵,一隊快馬衝破暮色,直奔城樓而來。
“是王思禮將軍!”親兵突然喊道。
哥舒翰的心猛地一沉。
王思禮是他派去長安求援的,怎麼回來得這麼快?
他掙紮著迎上前,隻見王思禮翻身下馬,懷裡抱著明黃的卷軸,臉色蒼白如紙。
“王將軍,聖人可有旨意?”哥舒翰急切地問道。
王思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水混著塵土淌滿臉龐:“將軍……聖人……聖人讓您即刻出兵。”
“你說什麼?”哥舒翰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半步,鐵杖在城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城外有叛軍主力,此時出兵就是自殺!聖人難道不明白?”
“聖人說……”王思禮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說您擁兵自重,恐有二心。還說若三日之內不出戰,就……就以通敵論處。”
最後幾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哥舒翰的心臟。
他猛地捂住胸口,喉頭一陣腥甜,一口鮮血順著嘴角淌了下來,滴在明黃的卷軸上,像一朵驟然綻放的紅梅。
“通敵?”他喃喃自語,突然爆發出淒厲的大笑,笑聲裡滿是悲涼,“我守關數月,損兵折將,換來的就是通敵的罪名?”
城樓上的將士都愣住了,他們從未見過大帥如此失態。
王思禮趴在地上不敢抬頭,隻聽見哥舒翰的笑聲漸漸低沉,最後化作一聲沉重的歎息:“拿筆墨來。”
親兵連忙鋪好宣紙,哥舒翰顫抖著拿起狼毫,卻怎麼也握不穩。
他望著城下安祿山的營帳,又想起長安城裡的笙歌,突然將筆狠狠擲在地上:“傳令下去,明日拂曉,全軍出擊!”
“大帥不可啊!”王思禮猛地抬頭,淚水縱橫,“這是安祿山的圈套,聖人他……他被奸人蒙蔽了!”
哥舒翰沒有看他,隻是望著西邊的落日。夕陽正沉入群山,將潼關的城牆染成一片血紅。
他想起年輕時在河西,騎著戰馬追逐落日,那時的天空那麼藍,大唐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能永遠飄揚下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他輕輕說道,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紅了眼眶。
夜風突然變得寒冷起來,吹得城樓的旗幟獵獵作響。
哥舒翰扶著垛口,望著遠處叛軍營地的燈火,突然低聲唱起了河西的民歌。
那歌聲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倔強,在潼關的夜空中久久回蕩。
城下的安祿山聽到歌聲,突然勒住了馬。他側耳聽了片刻,突然對著城樓冷笑一聲:“哥舒翰,看來你也撐不住了。”
“明日,我就在這潼關城頭,等著你給我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