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應元年的暮春,長安城裡的柳絮還在漫天飛舞,可皇城深處的空氣卻凝滯得如同寒潭。
四月初五的清晨,天還未亮透,神龍殿外的宮燈依舊昏黃,殿內卻已彌漫開濃得化不開的悲戚。
內侍省的少監顫抖著雙手,將沾了溫水的錦帕輕輕敷在李隆基枯槁的臉頰上,這位曾一手締造開元盛世、也親曆安史之亂倉皇西逃的帝王,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個春天。
當“大行皇帝龍馭上賓”的消息從神龍殿傳出時,整個長安城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朱雀大街上原本喧鬨的商販瞬間噤聲,挑著擔子的腳夫駐足垂首,就連平日裡飛揚跋扈的金吾衛,此刻也收起了腰間的佩刀,神色凝重地守在街衢要道。
誰都記得,這位老皇帝年輕時是何等意氣風發——他曾在梨園親自擊鼓,讓《霓裳羽衣曲》響徹長安;也曾在潼關失守後,帶著楊貴妃一路西奔,馬嵬坡下的那聲歎息,至今還縈繞在世人耳畔。
可如今,那個見證了大唐由盛轉衰的帝王,終究還是化作了史書上的一個符號。
宮中的縞素還未完全鋪開,新帝李亨的病榻前又擠滿了禦醫。
自從收複長安、從靈武還駕以來,李亨的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
安史之亂的烽火熬乾了他的心血,朝堂上的暗流耗儘了他的精神,如今父皇驟崩的消息,更成了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四月十八日,距離李隆基駕崩不過十三天,大明宮紫宸殿內再次傳出噩耗——肅宗李亨崩於病榻之上。
短短半月之內,兩位帝王相繼離世,長安城的上空仿佛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霾。
百姓們自發地聚集在皇城之外,有人掩麵而泣,有人低聲哀歎,更多的人則是茫然四顧。
他們記得開元年間的富庶:鬥米不過三五錢,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西域的胡商牽著駱駝穿梭在西市,江南的漕船載著綾羅綢緞駛入廣運門。
可如今呢?叛軍餘孽仍在河北肆虐,吐蕃的騎兵時不時襲擾河西,就連長安城的糧價,也比開元年間翻了十倍不止。
這座曾經象征著盛世繁華的帝都,如今就像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在風雨中搖搖欲墜。
“沒有誰真的想看到大唐亡啊。”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匠人蹲在牆角,手裡攥著一塊早已磨平棱角的長安城磚。
他年輕時曾在將作監當差,參與過興慶宮的修繕,親眼見過李隆基與楊貴妃在沉香亭賞牡丹的盛景。
可如今,沉香亭的雕梁畫棟早已蒙塵,楊貴妃的墳塋在馬嵬坡下荒蕪,就連他親手砌過的宮牆,也在戰亂中添了無數道裂痕。
周圍的百姓紛紛點頭,是啊,就算大唐如今千瘡百孔,可它依舊是支撐著千萬百姓活下去的念想——那是科舉士子筆下的“萬國衣冠拜冕旒”,是戍邊將士心中的“不破樓蘭終不還”,是尋常百姓記憶裡的“稻米流脂粟米白”。
就在朝野上下沉浸在雙重國喪的悲痛中時,一道身影悄然走到了前台——齊先生。
沒人知道他到底是誰,他身著素色朝服,站在太極殿的丹陛之下,目光平靜地掃過階下的文武百官。
“國不可一日無君。”齊先生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肅宗皇帝遺詔,傳位於廣平王李豫,即日登基。”
話音落下,內侍攙扶著身著孝服的李豫走上丹陛。
這位新帝年近四十,眉宇間帶著幾分肅宗的溫厚,卻也藏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怯懦。
他看著階下密密麻麻的官員,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淡然的齊先生,終究還是垂下了眼瞼,任由內侍將皇冠戴在自己的頭上。
沒有人注意到,當皇冠的珠簾垂落在李豫眼前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那是權力的象征,可他清楚地知道,真正的權力早已被齊先生握在了手中。
登基大典草草結束,李豫回到後宮,看著空蕩蕩的寢殿,隻覺得一陣無力。
他想起自己年輕時隨父出征靈武,也曾有過“澄清天下”的抱負,可如今,他就像一個被線操控的木偶,一舉一動都要聽從齊先生的安排。
朝堂之上,宰相由齊先生的心腹擔任,禁軍統領是齊先生的舊部,就連各地藩鎮的奏報,也要先經過齊先生的府邸,才能送到他的禦案前。
他想提拔一位曾隨自己平定叛軍的將領,可奏疏遞上去不過半日,就被齊先生以“資曆尚淺”為由駁回,那位將領還被調離了長安,派往了偏遠的黔中。
從那以後,李豫便再也沒有主動提出過任何朝政主張——他知道,自己這個皇帝,不過是齊先生擺在台麵上的幌子。
齊先生顯然不在乎李豫的感受,他此刻正站在政事堂的地圖前,目光緊鎖著河北、河東的藩鎮。
安史之亂爆發後,為了平定叛軍,朝廷不得不賦予各地節度使更大的權力,如今叛軍雖已勢微,可那些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卻成了尾大不掉的隱患。
他們掌控著轄區內的軍政、民政、財政,甚至可以自行任免官吏、征收賦稅,名義上是大唐的藩臣,實際上卻如同割據一方的諸侯。此前肅宗曾試圖削弱藩鎮權力,可剛一動手,就引發了李懷仙、田承嗣等節度使的不滿,河北之地再次動蕩,朝廷不得不派兵鎮壓,反而消耗了更多的國力。
“既然節製不了,不如索性順水推舟。”齊先生手指在地圖上輕輕一點,對著身旁的宰相說道,“他們想要權力,朝廷就給他們權力;他們想要土地,朝廷就給他們土地——但前提是,他們要為大唐做事。”
幾天後,一道聖旨從長安傳出,震驚了朝野上下——朝廷正式承認各鎮節度使對轄區內軍政、民政、財政的控製權,不僅如此,還將原本由中央直接管轄的部分州縣,劃歸給實力較強的節度使。
更令人咋舌的是,聖旨中明確規定:“各鎮節度使對外出兵,若能大破蠻夷、拓土開疆者,不論出身,皆可裂土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