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麵色窘迫。
但桓應先生沉默片刻後,赧然看著崔峴說道:“慚愧!朽木難雕,昏鏡難鑒。”
“老夫窮經八十載,竟不能對君一問。”
自崔峴應五年之約,於開封登台後,共計辯了三次。
第一次,辯大儒陳衝,兩個回合,勝。
第二次,辯修文先生,一個回合,勝。
如今這第三次辯論,更為誇張離譜。
桓應先生一字未辯,直接輸了!
那可是82歲高齡,嶽麓書院山長,古文經學派泰鬥級代表人物、大梁文壇的活化石——
桓應先生啊!
辯經台上。
14歲的崔峴,年輕肆意,神采飛揚。
82歲的桓應,腰身佝僂,頭發花白。
如此兩相對比,當真格外震撼。
台下無數道蒼老目光怔怔的看著崔峴,表情似哭非哭,甚至帶上了畏懼。
他們還在消化桓應先生輸掉了的事實。
以及,《尚書》好像真的要完蛋了!
任誰都想不到,萬千老儒彙開封,教訓經賊崔峴,最後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唯有修文先生,看著比自己輸得更慘的桓應老先生,蒼白難堪的臉色隱隱好轉了一些。
一片安靜中。
崔峴向桓應先生執手作揖禮,問道:“老先生可知己身何故見困?”
啊?!
通常這種情況下,麵對前輩的認輸,後輩不都應該謙遜一番嗎?
怎麼還追著打呢!
東萊先生‘噗嗤’笑出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
班臨、旬彰憋笑憋的很是辛苦。
桓應老先生張了張嘴,老臉微紅,訥訥問道:“願聞其詳。”
崔峴認真道:“《尚書》本有錯簡訛文,譬如圭璧蒙塵。既奉殘經為圭臬,猶持斷刃試鋒芒,安得不敗?”
此話,實在大逆不道。
換做先前,台下的老儒們,絕對要對他群起而攻之,怒罵聲一片。
然而此刻,無人開口。
他們被崔峴打怕了。
所以學乖了。
聽聞這話的桓應,愕然片刻後,忽撫掌大笑:“妙哉!照此說來,非老夫之過,乃《尚書》之謬也!”
接著他拭額作釋然狀:“否則今日這般窘態,幾損我半世清名矣!”
台下。
許多老儒們臉色都扭曲了,但又敢怒不敢言。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很幽默吧?
這是什麼地獄級笑話!
崔峴跟著笑:“老先生乃‘觀過知仁’也。”
此話出自《論語》。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他在順著桓應先生的話,替老先生解圍。
但,‘過’在何處?
——‘過’在《尚書》。
桓應臉上的笑意緩緩收斂。
班臨、旬彰二位先生,同樣眯起眼睛打量崔峴。
這少年郎,當真好魄力!
他今日,是鐵了心要給《尚書》釘上一個‘過’字了!
周遭氣氛陡然緊繃。
無數身穿儒衫的老儒們,臉色陰沉不定,眼神閃爍。
他們確實沒有辯贏崔峴。
但不代表《尚書》就一定要完蛋!
就像先前,他們成百數千人齊齊開口、嗬斥崔峴那般。
此刻,他們同樣能以勢壓人!
隻要桓應帶頭,千百老儒聯名上書參本,縱然崔峴有位首輔師祖,也不敢說能全身而退。
古文經學派運行千百年的‘經學秩序’,豈是那麼容易打破?
若是‘燒死崔峴’就能結束這次危機,想來台下一定不缺學術瘋子,跳上來拉著崔峴同歸於儘。
似乎是察覺到情況不對。
開封縣衙、府衙的差役們,悄然握住手中的刀,維持秩序。
百姓們麵露驚異。
而身處其中的大量年輕士子們,則是頻頻看向周圍的老儒,臉上有慌亂,也有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