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準備乾什麼!
辯不過,就準備玩兒臟的?
裴堅、莊瑾、嚴思遠一群人,不敢再說半句渾話,眼睛裡儘是警惕。
辯經台後方,大山等一群保鏢,已經在猶豫要不要衝上去。
關鍵時刻。
卻聽桓應先生悠悠吟誦道:“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就這麼簡單一句話,堪稱無差彆暴擊。
對著在場老儒們破碎的心臟猛猛紮刀子。
紮的眾人臉色青白交加。
看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憐。
方才繃緊的氣氛,霎時便散了。
“子能破壁,老夫豈為守塚之人?”
桓應先生似是對周遭的變故一無所知,他伸出手,顫巍巍整理衣冠。
而後看向崔峴,認真道:“然老夫亦有一問:治學之要,當‘唯經是循’以承道統,亦或‘疑古求真’以明本心?”
嘩!
此話落下,當即令無數老儒神情驚駭。
甚至有老儒不顧禮節,怒斥道:“桓應先生,請您慎言!”
作為古文經學派的代表人物,當然應該堅定‘唯經是循’!
何來‘疑古求真’?
這甚至不可以是一個值得詢問的問題!
但,桓應先生當眾問了出來。
他詢問的人,還是挑出《尚書》諸多漏洞的經賊崔峴!
這麼一句提問,性質就徹底變了。
經權神聖從不容置疑,到可以辯駁!
但此刻他們尚且不知道——
豈止是性質變了?
馬上,將會迎來文壇曆史上,最瘋狂、最荒謬,最震撼,並足以被銘記於史書上的一幕。
班臨、旬彰互相對視,餘光瞥向師叔桓應袖間。
那裡,存放著一塊山長玉圭。
桓應老先生問的不是問題。
是考教。
是傳承。
是嶽麓書院的未來。
是……經書的本源。
如此厚重的擔子,眼前的年輕人,能扛起來嗎?
在東萊先生滿眼欣慰,驕傲的注視下。
他的徒弟崔峴,不卑不亢一甩袖袍,看著桓應朗聲笑道:“但請老先生賜教。”
桓應說‘有一問’。
崔峴卻說‘請賜教’。
那這就不再是單方麵的詢問。
而是成為了一場辯論。
怎麼會有這般可愛有趣、招人喜歡的後生啊?
桓應眉眼彎起,隻覺得一顆心都變得格外柔軟。
他溫聲開口,語氣慢吞吞,像是話家常那般,看著崔峴笑道:“《孝經》雲: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
“法言既出聖口,吾輩安敢不循?譬如江河奔流,豈可逆溯其源?”
不愧是‘活化石’級彆的人物。
一打起辯論,可謂信手拈來,返璞歸真。
全然沒有半分先前被‘五惑’難倒的窘迫。
崔峴略作思索,答道:“《易》稱‘乾道變化,各正性命’,若江河必依故道,禹王何必疏九川?”
“聖人仰觀俯察而作《易》,正教吾輩效法天地之新變。”
桓應先生依舊笑嗬嗬的:“《禮記》明訓:‘毋剿說,毋雷同。’鄭注雲:‘必則古昔,稱先王。’雷同固然不可,然離經叛道,豈非更危?”
崔峴挑了挑眉,反擊道:“《孟子》譏陳相‘子倍子之師而學之’,然許行倡‘並耕’之說,孟子亦駁之——若唯師是從,何須駁許行?”
“吾輩當學孟子之師其心而非師其跡!”
他倆毫無征兆開辯。
且迅速有來有回開打。
各種典故信手拈來。
以至於數次交鋒過後,在場無數看客才震驚反應過來——
這是一場何等精彩絕倫的辯論!
甚至有讀書人一邊聽,一邊奮筆疾書記錄。
連對‘經賊’崔峴恨之入骨的酸儒們,此刻表情都如癡如醉,心馳神往。
這,才能稱得上是辯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