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岐沒辦法回答了,因為朝暈已經認定他疼了,而現在讓她這麼一說,他麻木乾渴許久的軀殼,居然真的開始陣痛起來。
他感到了空前的迷惘,剛一到家,就被朝暈拽著到客廳,被按到沙發上,看著她急匆匆地找出急救箱,看燙傷膏的日期,認真到了穩重的地步——穩重,和她毫不相乾的詞。
他的唇角輕輕掣動了下,仿佛是想笑,但是已經冰凍太久,忘記怎麼笑,也不能分辨這扯動的、微小的、驚天動地的一下,是想要做什麼。
朝暈確定藥沒問題後,就坐在他旁邊,拿出棉簽,細致地給他塗藥。
溫熱的、細膩的、玉麗珠輝的一雙手——溫熱的、細膩的、玉麗珠輝的一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給人塗藥,朝暈下手非常小心翼翼,塗兩下就要問疼不疼,宿岐每次都是搖頭。
朝暈塗著塗著,就恨得牙癢癢:“剛才就應該揍那丫的一拳的!便宜他了!氣死我了!”
剛才的事又在眼前過了一遍,宿岐倏地沉默了,他深邃的眉眼細細地凝睇她,感受到了一種沉重。
他走了之後,她會受委屈嗎?她會再這樣被人潑嗎?屆時,還會有人擋在她身前嗎?
宿岐現在壓根沒有考慮過截停死亡的可能,但是確實開始有一般人會有的惆悵和顧慮了。
死不能變,那還有什麼是能變的?
他忽然沉默下去,在朝暈停頓的一瞬間,冷靜地插話:“小姐,今天的事,你衝動了。”
捏著棉簽的手停在半空。
宿岐隱隱感受到了自己說的話不對,不是自己心裡想的,但是他還是要繼續說:“不論如何,麵對一個在各方麵都占優勢的成年男性,你都不應該貿然攻擊他。如若他一時間惱羞成怒,你無法計量後果。你這樣做沒有任何好處……”
他的話說得實在生硬,沒有一絲感情,全都是客觀、還是客觀,聽了讓人火大。
其實宿岐沒有說完,但是他精密的大腦已經宕機了,因為他看到朝暈的抬眸,看到她溢滿氣憤、以及說不出來的委屈的眸子。
他的心立刻被一根細線吊起來、勒起來,像是痛苦的自縊,讓他不由得彎了一點腰。
朝暈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把棉簽放在桌子上,垂著眸子,輕輕牽動了下唇角:“真冷靜,真是冷靜。”
她的語氣沒有波瀾,卻聽得宿岐有種異樣的心驚:“他先說我的,我不能罵回去嗎?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好了,你覺得我現在想聽嗎?你覺得我不知道嗎?我二十多年都這麼過來的,做著你說的對的事,那你覺得我開心嗎?我過得難受得要死。”
“正確比開心更重要嗎?”
“我給你上藥,你說這些話,你要我怎麼回答?”
朝暈一抹眼,“噌”得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回自己的房間:“我不僅要這麼做,我還要討厭你——討厭你!”
宿岐怔怔地坐在沙發上,涼掉的咖啡貼在背上,如心緒一般冰涼、一般慌亂、一般濃稠與苦澀。
小姐——
你的眼睛,為什麼紅了?
小姐——
不要討厭我。
在我死之前,不要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