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如同坐在深淵中。
饕餮般的巨口吞來時,他仿佛看到的又不僅僅是那一張張模糊而癲狂的麵孔,更是天上地下,逃不脫的塵網,斬不斷的羈絆。
他的胸中,卻有一團火在燒。
昨日,他還曾在試卷上寫下那一句:“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能養浩然之氣在胸中,卻堪不破塵網勞形,眼前陰翳嗎?
讀得了書中的金玉良言,卻竟然睜不開自己的眼睛?
不!
先天一炁蟄伏在丹田中,陳敘胸中的火焰卻是越燒越旺。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儒家,是修行。
道家,是修行。
紅塵,是修行。
世俗,也是修行。
人心之變,瞬息萬千,眾生百態,何處不苦?
然而那又如何?
總有人要衝出去,不與爾等共沉淪。
誰能阻我惟精惟一,勇往直前?
破!
陳敘沒有發出聲音,可是雙目一睜,眼前卻分明是有無窮光明。
他無視了那一條條按在自己身上的模糊手臂,不理會耳邊的呢喃念誦,癲狂呐喊。
甚至,朦朧間那些幽影中竟還走出一道嫋娜身影。
那身影沒有具體形貌,你卻會感覺到她一定是極美極美的。
芳澤無加,風華萬千。
她依偎而來,在你耳畔嗬氣如蘭,鶯聲嚦嚦:“既是人間苦,功名苦,公子何不再瞧瞧另一條大道?
天神峰上,巫山雲雨,金風玉露,人間百年……啊!”
陳敘沒有言語,紅粉骷髏罷了。
你瞧得多了,那骷髏才是紅粉。
你瞧一眼若不在意,那骷髏便隻是骷髏。
陳敘抱元守一,心神寧定,無所畏懼。
他看清了眼前的考舍、桌板、試卷。
還有試卷上的試帖詩題:春,惟草木之零落兮——
得“風”字,七言六韻。
原來此題,竟是要寫春!
不,是要寫春日落花。
陳敘腦海中思緒一轉,已然得了一首詩。
隻是這首詩如果寫出來,未免有太過透徹之嫌,或許不符合科舉考試“貨與帝王家”的主題。
似這等科考詩詞,你首先要在意的,往往不是詩有多精彩,而是語句是否符合主題。
你縱然是得到了一個“落花”為題,也最好不要隻寫落花。
而應當去寫春華秋實、凋零奉獻……
寫“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但是,還是那句話:
那又如何?
陳敘如今考科舉,可不當真隻是為了“貨與帝王家”,他為的是自己的修行,自己的前途。
是前方的大道,是無窮的曠野!
卷蠹都出來了,堪破此物,自成案首。
怕個球。
寫!
《落花》
陳敘落筆:
昨日花開滿樹紅,今朝花落萬枝空。
滋榮實藉三春秀,變化虛隨一夜風。
……
這是詩的前四句。
隻這四句的話,這首詩其實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