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與手掌心的小刺蝟麵麵相對了片刻。
小家夥身高一尺,倒刺般的頭發便有四寸,看著個頭不小,其實竟能被陳敘雙手捧起。
它瞪著綠豆般的小眼睛,懵懂了一陣後忽然身軀一伏,猛地後腿一蹬,便躍到了旁邊桌上。
這個手足無措的小家夥在桌上人立而起,整整衣襟,又拉拉袍袖。
再扯了扯背上書箱的帶子,好不容易像是終於找回了思路,他忙就左手搭右手,對著陳敘拱手一揖道:“對不住了陳道友,在下方才唐突。”
嗬,陳敘笑了聲。
根本不覺得它唐突,反而覺得它處處討人喜歡。
“道友來訪,何來唐突之說?”陳敘問,“你怎麼在那窗戶上睡著呢?這多危險。”
魏源眨巴眼睛道:“我是半夜來的,瞧見陳道友睡著了。我、我總不能將道友吵醒罷?
陳道友考試完,必定很累。
我便在窗戶口等,可是等著等著……我、我也睡著了。”
小刺蝟又漲紅了臉,神情羞愧,小手小腳幾乎都不知道該向何處擺放了。
睡著了,到底有什麼好值得羞愧的?
陳敘一笑,反而後退幾步,整整衣袖,拱起雙手,亦是對魏源一揖道:“道友善體他人,頗有君子之風。
此既是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又是君子貴人賤己,先人而後己。
道友行事,已為我輩圭臬,敘聞之唯有感佩。
道友怎地反倒是怪罪起自己來?這豈不是羞煞旁人?”
魏源被陳敘這一頓誇,整隻小妖都快被誇得像是要烤熟了般。
它小臉蛋騰騰冒著熱氣,又一次酒不醉妖妖自醉。
“我、我有這麼好?”
魏源幾乎是被誇得熏熏然,書箱背在身後,腦袋暈暈乎乎,眼睛努力瞪大,口中連連說:“可是老師有段時間總看著我歎氣。
我書讀不懂,前日背過的,後日常常又忘,背來背去,一本《尚書》都背不明白。
老師留給我的書,我大部分連翻都不敢翻。
老師他、他離開都有兩年了,從不回來看我,一定是我太笨……”
說到這裡,這隻暈乎乎的小刺蝟終於再也忍不住,綠豆般的小眼睛裡忽然多了幾分晶瑩。
它鼻子發酸,險些就要哭出來了。
小刺蝟也有自己的悲傷,它為老師的離彆而苦苦追尋。
陳敘輕歎一聲,終於沒忍住伸出手在它毛刺刺的小腦袋上輕輕撫了撫。
小刺蝟呆了,淚水滾在眼眶裡,腦袋小心仰起。
陳敘說:“魏道友,世間萬物生靈,有來就總有去,有聚就總有散。
正如你要與昨日相彆,與修道之地稽靈山告辭。
與你聽過的風,淋過的雨,甚至是昨夜的月光……
這些,你不都一一辭彆過了嗎?
坦然接受昨日的辭彆,才好去迎接明日的重逢,如此豈不更美?”
“啊。”魏源呆呆應了聲,小身體站在桌上,腦袋像是跟隨陳敘話語中的韻律在微微搖晃。
它對陳敘的話聽得不是特彆懂,但卻忍不住發自內心道:“陳道友,你說話怎地如此動聽?
你說的,都好美好美呀,我像是飲了一壺美酒。
哎,我又要醉啦……”
說話間,它搖晃著身體,終於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坐倒在桌上,竟似是當真醉了。
【你將所悟釀成美酒,撫慰妖心,令其甘願共醉,得點讚+100。】
……
陳敘沒想到,自己隻是尋常與小妖談話。
他沒有寫詩作詞,此時其實也不覺得自己是在論道。可便是這般簡單淺近的語言,卻竟然叫魏源給聽醉了。
不是真醉,是心醉。
食鼎天書甚至為此給出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