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亭邊,曲水環繞。
上首的崔雲麒輕蔑看向韋鬆,忽而目光注意到陳敘,他又連忙舉杯含笑,遙遙向陳敘致意。
彼時,席間的喧鬨聲正在不知不覺變小。
一雙雙目光注視韋鬆,但見他口中煙氣吹至硯台。
天上驕陽相照間,那硯台上的山水紋路竟仿佛是要從煙氣中透出,就此化作一片宏大的光影。
不遠處,路邊的棚子裡,有百姓踮起腳尖眺望,發出聲聲驚呼:“好大的影子,可是天上山水來了人間?”
“這、這古硯中的秘密莫不是要被此人解開了?”
“天也,不會真有仙山出世罷?”
眼看那宏大光影就要如圍觀百姓所言那般,真正從虛無落至人間,聽濤亭旁,有人甚至開始躁動,生出離席之意——
畢竟那般巨大的影子落下來,誰知是不是會有什麼危險?
哪想就在那山水虛影疾速膨脹到二三十丈方圓時,忽然隻聽輕輕的“哢”一聲。
嘩,天空中的虛影竟如琉璃脆裂般,就此嘩啦啦散開成了雲煙。
風一吹,雲煙隨即消散無蹤。
一切皆是如此清寂,好似方才的光影從來就不曾來過。
滿場寂靜了片刻後,就是一陣止不住的歎息聲。
“唉……”
“這就沒有了?什麼情況?”
“原是個障眼法啊,好生可惜!”
再看韋鬆手中的硯台,那硯台分明還是原本模樣,又哪裡還有什麼神異?
滿場歎息聲,聲聲入耳,明明當下並無任何人出言嘲諷,可韋鬆卻隻覺得自己仿佛是被無數利箭剝去了麵皮般。
一時間渾身都是火辣辣的刺痛。
他甚至感覺到自己喉間似乎是有腥甜上湧。
這是逆血上行之兆。
韋鬆卻隻能死死咬住牙關,半點不敢泄露自己此刻異樣。生怕被人發現端倪,那才真是顏麵儘失。
此後又如何還能再抬頭挺胸行走於雲江世家之列?
上首,崔雲麒收回目光,矜持一笑。
他篤定了韋鬆不可能成功,是因為他清楚知曉,這方硯台又哪裡是漱雲先生之物?
其分明出自丁知府!
而丁知府的硯台又從何而來?
嗬,卻是他崔家所贈——
哦,不對。
應該說是他的父親崔衡與丁知府打賭輸了,賠給丁知府的彩頭。
這枚古硯中的謎題究竟要怎樣解開,崔雲麒確實不知道。
但怎麼做會解不開,崔雲麒卻知道得很。
韋鬆,跳梁小醜而已。迫不及待想要四處出風頭,卻不知……韋家要完了啊。
崔雲麒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惡,他向來是喜憎分明之人。
隻見那硯台又被放回了托盤中,順著蜿蜒的曲水流淌而下。
這一次,撈起那枚硯台的卻不是什麼文人士子,而居然是一個神態瑟縮的枯瘦中年人。
此人穿著一件顏色被洗到發白的繭綢袍子,左邊耳朵明晃晃缺了一隻。
他的形貌其實很顯眼,落魄到與在場眾人格格不入。
但或許是因為他的氣息太過低調,以至於當他坐在曲水旁邊時,此前竟無一人關注到他的異樣。
直到他撈起了曲水中的硯台,一雙雙目光才帶著驚詫落到他身上。
“嘶,這是哪裡來的人?”王鑫低聲輕語,“我怎麼好像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周拙也皺起眉,神色微微凝重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你瞧……”
隻見那人捧起硯台,忽然將硯台高高舉起,然後起身離席,砰地一下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對著在座眾人直挺挺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