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亭邊,陳敘手持古硯,聽到了一段著實荒誕殘忍的故事。
“我那義子,那個畜生……”劉西紅著眼睛,胸膛劇烈起伏道,“他、他不是人,他是地獄爬回來的惡鬼!
我、我本來不是商人的,我是舉人之子啊!”
劉西話語轉折,神態卻逐漸迷蒙:
“那一年我才隻有七歲,父親告訴我說元滄江又有潰堤之危,他要與同儕好友一起結陣去元滄江上守護七日。
他給我戴了一個護身符,吩咐石叔帶著我立刻向南逃,逃得越遠越好。
我們向南逃了七日,然後就在那一天,忽然聽到好遠的地方發出轟一聲。我們什麼都看不到,但是能夠感覺到,天好像在那個時候塌了一般。
上千裡的大水啊,我們雖然提前逃了七日,好像是逃過去了,但其實又是什麼都沒逃過。
我們繼續向南,路上什麼東西都漲價,石叔身上的錢財越來越少。
直到有一天,石叔忽然病倒了,我才知道原來這一路上為了護著我不被疫氣侵染,他時常消耗自身氣血,結果卻導致自己染了疫病。
他叫我用血滴在自己的護身符上,激發那護身符最後一點防護力量,帶著我找到他年少時的好友。
對,便是我的師父,翠青染坊原本的坊主,劉坊主一家。
他請求劉坊主收留我,囑咐我想辦法好好讀書,長大以後也考取功名,不要辜負我父親的威名。
石叔從此走了,姓劉的表麵上答應他一定會善待我,可實際上他們卻是怎麼做的?
他的長子可以去讀書,我卻不能讀書。
冬日裡他們穿綢衣皮草,我卻隻有布衣棉襖。夏日裡他家小娘子在花廳納涼,我卻要在比我人還高的染缸前學著染料配比,熱得幾乎中暑。
我不服,我卑躬屈膝,我拚命討好他們,我雖讀不了書,進不了學,但我至少可以識字……”
此間,他講述了一大段自己遭受到的不公待遇。
越說越是義憤填膺,恨意飛漲。
但這大段的話語在此間眾人聽來,卻著實不覺得此人究竟是受到了怎樣的虐待。
他口中十惡不赦的劉坊主,其實收留了他、養育了他,甚至將自己染布的秘方都傳承給了他。
劉坊主僅僅隻是沒有像培養自己的長子那般培養他去讀書而已,但劉坊主卻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
再後來他是怎樣做的?
“劉俊那個狗東西他考了童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到我麵前炫耀。
嗬,童生有什麼了不起?還不是被我略施計謀,就蠢得自己主動在眾目睽睽下跌進染缸裡淹死了!
他死了好啊,我就能去讀書了,嗚嗚嗚……”
劉西說到自己能去讀書,卻沒有高興,反而是再次大哭了起來。
他痛哭說:“為了安那兩個老東西的心,我主動改姓了劉,改名叫劉西。
可即便是如此犧牲,我讀書多年,卻連個童生都未能考上!
定是因為這些蠢人耽誤了我最好的時光,否則我又怎麼可能會什麼都考不上?我爹可是舉人啊。
我恨,我好恨……”
他哭得直打跌。
接下來的話語更是叫眾人聽得直皺眉,原來此人恨意上湧,又施毒計。
他冬夜裡暗中將劉坊主夫妻的房門堵死,使二人熏炭中毒。
又給二人留一口氣,叫了大夫吊住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