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陳敘手撫著那一冊《山海誌怪錄》。
他一邊講故事,一邊對魏源說:
“人牲祭祀隻是開始,後來人們發現,比起向天祭祀祈禱,若是將死者直接埋進田地裡,反而更能起到肥田的作用。
開荒很苦,沒有糧食更苦,這片地界,每天都會有人凍死餓死病死,因而最開始那短時間,村中並不缺死屍。
後來村中巫祝鑽研得到了一種利用符籙製作人肥的方法,使用此法,開荒更快……”
開荒更快的結果就是,小坡村的人開始缺屍體了。
陳敘簡略講述了百年前的村民如何從結伴外出偷屍,到進展成外出擄掠活人,再進展成開荒成功,豐收數年後,碎玉河又數次泛濫,致使村民家園又數度被毀。
小刺蝟聽入了神,頓生思索道:
“那這個地方不好啊,我瞧那河道彎折,水流疾速得很,若是漲水都沒有可以泄洪的地方,所以這個地方根本就不適合建村。
可是那些人卻不離開……他們,他們舍不得養熟的地。”
陳敘點點頭,站在村民的角度,碎玉河的泛濫其實是很殘忍的。
想他們好不容易付出各種努力與代價,將荒地開好,結果豐收才沒幾年,這水災卻又時不時來一場。
這誰能不崩潰?
而小坡村村民崩潰後的辦法,就是祭祀河神。
陳敘告訴魏源:“最開始,村民祭祀河神是輪流獻出家中童男童女,可雖是如此祭祀,碎玉河的泛濫卻並未停息。
反倒是村中巫祝,發現自己若用童男童女煉製人牲,不但可以修為大漲,還能在一定程度上控製碎玉河的水流。
如此以來,巫祝便成了變相的河神。”
魏源聽著,不由驚“咦”一聲道:“魏道友,那祝仙婆,原來竟是百年前的巫祝嗎?
她能活那麼多年?”
陳敘卻搖頭,又揭開另一層真相道:
“不是,巫祝修邪法,修為雖然進展疾速,可戾氣累積太多,不過十數年時間他就在某一次祭祀中遭到反噬,自儘而亡了。
此後數十年,村中都沒有了巫祝。
但是小坡村的村民卻已經習慣了輪流獻出家中的童男童女,進行河神祭祀。
直到四十年前,元滄江大決堤……”
說到這裡,陳敘發現世事真是一個奇異的圓。
又是四十年前的元滄江大決堤,一次決堤,影響之廣泛深遠,竟仿佛是無處不在。
正如百年前那場大旱——
馮原柏說過,如今北疆又有旱災將起。
洪澇、旱災、地震、寒流……天災的種類無非就是那麼些,可是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生靈,卻要無數次反複麵對災難的捶打。
不論是人,還是妖,又或者哪怕隻是山川草木,未開靈智的飛禽走獸,但凡活在世上,都似乎是在與天爭命。
陳敘與魏源說著村中的故事,心中卻漸漸有一種自我的明悟。
他先前觀看《山海誌怪錄》的封麵,總覺得自己悟到了什麼,卻又沒有完全悟到。
而此刻帶著心中明悟再看,感覺卻又有所不同。
那隱沒在雲海危崖之間的神龍,究竟是真正的神龍,還是說,那其實隻是世間萬靈與天爭命而得來的一種意象?
這個念頭才剛剛生起,陳敘便隻覺得自己胸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昂揚之氣在奮勇噴薄。
與天爭命!
誰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