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都需要考慮,最好能提前有個預防。”
朱元璋還沒開口,朱標就先一步接話,對馬鈺說道:
“之前你和我說,鹽鐵論是最重要的經濟著作。”
“之後我就一直在研究,為了更好的解讀,還特意了解了文景漢武昭宣時期的種種政策。”
“均輸平準確實是良策,然而因為漢武帝的斂財思想,最後演變成了壟斷全行業的害民之法。”
“商業環境徹底被破壞,經濟一日不日一日,最終導致百業凋敝。”
“大明當引以為戒,絕不可重蹈覆轍。”
馬鈺說道:“漢武帝時期,相當於是裁判親自下場打比賽,最後所有的選手都被打死。”
“可是裁判仗著自己擁有裁決權,不思進取,隻想著利用特權殺雞取卵。”
“所以大明建立國有商行之後,絕不允許他們既當裁判,又當選手。”
“要讓他們去和市場做正麵競爭,隻有這樣才能刺激他們進步。”
朱標高興的道:“對對對,就是這樣,必須要讓國有商行參與市場競爭。”
朱元璋有些頭疼,這些東西有些超出他的理解範圍了。
攤丁入畝、商業稅,他能看得懂也能理解。
可後麵關於市場經濟的部分,他就聽不太懂了。
什麼正常納稅,什麼參與市場競爭刺激活力?
但有一點他聽懂了,那就是既當裁判又當選手,不利於國家經濟的發展。
所以他也針對這一點,提出了質疑:
“你們說的那個什麼國有商行,既然是國有的,肯定享有特權。”
“商人怎麼可能和他們公平競爭?”
馬鈺笑道:“國有商行肯定享有特權,這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
“而且有些行業孵化期很長投資又大,收益又非常低。”
“普通商人是不願意涉及的,隻能國有商行去做。”
“給他們一點特權,也是應當的。”
“但這些特權隻能是隱性的,不能公開化,公開了就算是違法。”
“我們至少要保證表麵上的公平公正,維護市場的基本製度不崩盤。”
“隻要製度不崩,整體的大環境不被破壞,經濟就不會出大問題。”
然後朱標和馬鈺就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就連朱樉都忍不住參與了進來。
朱元璋和馬皇後頭更大了,你們在說什麼東西?
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不過看了看正和馬鈺聊的熱火朝天的朱標、朱樉……
沒事了,有人懂就行。
乾脆經濟這一塊就交給標兒好了,咱就把精力用在軍事和吏治上麵。
還有老二,讓他去鎮守邊疆好像有點浪費了啊。
算了,不想那麼多了,先讓他給老大打下手吧。
至於鎮守邊疆的事情,以後再說。
這一想,他頓時覺得心裡暢通無比。
“好了好了,經濟問題你們私下再聊,咱們繼續說賦稅的問題。”
馬鈺三人這才想起,旁邊還有倆人呢,連忙又將話題給拉了回來。
隻是朱標和朱樉並不知道,就這一會兒的功夫,有人已經想好怎麼將他們當牛馬了。
馬鈺接著又補充性的講了一些新概念。
比如階梯性收稅。
“按戶計算,擁有土地越多的戶,繳納的賦稅就越多,直至土地的產出不夠繳納賦稅的。”
“如此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製土地兼並。”
至少徐階這樣的大地主,就很難產生了。
朱元璋質疑道:“若他們將土地置於其他人的名下呢?”
馬鈺說道:“那就看皇帝能不能掌控住軍隊了,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就進行一次土地確權。”
“誰名下的地就是誰的。”
朱標追問道:“那如果他假裝分戶,把兼並來的土地給兒子呢?”
馬鈺笑道:“親兄弟還要明算賬,他活著的時候還沒什麼,等他死了幾個兒子就各論各的了。”
“這一點想必陛下應該能明白。”
朱元璋臉上浮出一抹悲傷,他太了解了。
這裡麵還牽扯到一件悲傷的事情。
小時候他們村子裡有兩個劉姓地主,看姓氏就知道是兄弟倆。
朱元璋一家給劉二家當佃戶,後來父母相繼亡故,他就想問劉二討要一塊荒地安葬。
隻是被拒絕了。
幸好劉大是個心善的人,給了朱元璋一塊地安葬父母。
那個哥哥叫什麼來著?
嗯,好像是劉繼祖。
這麼大的恩情,咱還沒報答呢。
回頭派個人去找找他,必須得給他封個侯作為獎賞。
隻希望他們一家躲過了戰亂還活著。
劉繼祖兄弟就是典型代表,同一個村子的親兄弟倆,利益方麵其實分的是很清楚的。
他們不可能聯合起來,去兼並彆人的土地。
更不可能聯合起來對抗朝廷。
所以分家了就是分家了,家分開之後力量也就分散了。
朱標也恍然大悟,說道:“這就相當於是推恩令,一旦分家力量就分散了。”
馬鈺頷首道:“可以這麼理解。”
“不過階梯性收稅非常複雜,以現在的衙門職能是做不到的。”
“必須得擴充職能,最好組建專門的機構來管理此事。”
一直旁觀的馬皇後插話道:“但建立這麼多機構,得需要很多錢糧。”
“朝廷的財政是否能負擔的起。”
朱元璋接話道:“不打仗是沒問題的。”
馬鈺說道:“現在所謂階梯性收稅,其實隻是針對土地,並不需要建立多麼龐大的機構。”
“財政是能負擔的起的。”
“等到天下安寧,百業興旺之後,稅收也會變多。”
“其實唐朝鼎盛時期,商業稅已經超過了田稅。”
“宋朝的富餘,大頭也是商業提供的。”
“等大明百業興旺起來之後,商業稅會越來越高。”
“到時候朝廷再根據實際情況,擴充專業的官僚機構,管理整個國家。”
“都是一步一步來的,不可能一蹴而就。”
“僅僅是把框架搭建起來,就得三五十年的時間。”
馬皇後這才放心的道:“那就好,記住欲速則不達。”
朱元璋卻是另一個感受。
三五十年?
換成以前他肯定會說,什麼玩意兒就需要那麼多年?
咱要在死之前,將所有東西都弄好,給子孫留一個完整的國家。
但現在嗎。
三五十年也不算太久,咱起碼還能活二三十年,然後標兒接著乾。
兩代人將基礎打牢,足夠了。
接著眾人順著馬鈺的思路繼續討論,逐漸將財稅製度的框架給搭建了起來。
放在二十一世紀,這個框架連業餘都算不上。
但在大明,絕對是同時期最先進的製度了。
而且這真的隻是一個框架,細節方麵需要專門的官吏去填充。
而且還預留了很多升級的空間。
等將來條件達到了,可以直接將新法條添加進去,而不是對整體進行修改。
在朱元璋等人看來,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馬鈺腦海裡,確實有一整套非常先進的製度。
否則這種前瞻性就無法解釋。
同時他們也終於理解了,之前馬鈺為何總說他的想法太先進,反而不適合這個時代。
就算說了他們也無法理解。
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又聊了一會兒,馬鈺覺得說的已經夠多的了,得留點時間給他們消化。
於是就借口精力不濟告退。
朱元璋儘管很想繼續談下去,但見馬鈺不停的打盹,也隻能放他離開。
朱標親自推著車,要送他們一段。
目送他們離開,朱元璋就大笑了起來。
馬皇後說道:“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朱元璋搖搖頭說道:“咱高興可不隻是因為馬鈺的政策,更多的是為了標兒和樉兒。”
“剛才他們三個聊的經濟建設,咱根本就聽不懂。”
“可是他們兩個能聽懂,還可以和馬鈺討論,咱後繼有人啊。”
馬皇後也高興的道:“是啊,這一年多標兒和樉兒的變化是在太大了。”
“現在想想,我都不敢相信,這一切多虧了鈺兒啊。”
朱元璋表情不自然的道:“那也是咱的種好,弄兩個庸才他能教的出來?”
馬皇後失笑道:“是是是,都是你這個當爹的功勞。”
“對了,之前老三老四和老五也想跟著他學習。”
“尤其是老五,整天都在念叨這事兒。”
“你看是不是讓他們多和鈺兒接觸接觸?”
朱元璋頷首道:“不得不說,經濟一道上馬鈺確實獨步天下。”
“讓老三他們跟著他學一學沒壞處。”
“至於老五,他非要學的話就去吧,咱還能打斷他的腿不成。”
馬皇後知道他死要麵子,能這麼說已經很不錯了,就說道:
“那行,過幾天我就讓他們去找鈺兒學習。”
朱元璋提醒道:“事先和宋濂溝通好,免得這老頭多想。”
說到這裡,他歎了口氣道:“本以為天下一統後,事情就能少一些。”
“沒想到麻煩事情更多了。”
“現在正是敏感時刻,不能讓宋濂那邊出了問題。”
馬皇後麵色也凝重起來:“財稅貪腐問題,你準備怎麼處置?”
朱元璋臉色一冷:“殺,必須要將這股歪風邪氣給遏製住。”
“現在是打基礎的時候,如果開頭地基打不好,房子就不會牢固。”
馬皇後滿臉不忍,卻也知道他說的是正理:
“也好,希望經曆過這一次,他們能長些記性。”
朱元璋寒聲道:“一次不行就兩次,總能殺到他們長記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