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病例十分特殊,做出這個決斷,是我憑借我的專業知識、專業能力進行的判斷,也正如你的判斷和醫療鑒定的一樣,這就是最優方案,醫學是個高深的領域,是我基於所有過往的經驗,綜合考慮了所有的可能性所進行的精確判斷。”
“也就是說,你覺得以死者家屬的閱曆和理解能力,無法理解也沒有必要進行必須的說明,對吧?”上杉宗雪問道。
“嗯,是這個意思。”財前教授頗為傲慢地點頭。
“而這,正是我站在這裡的理由。”上杉宗雪輕聲說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我記得佐佐木庸平先生在昏迷之前不停地強調不接受手術,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問題,死者家屬也曾經在手術之前詢問有沒有彆的選項,而你的回答是,沒有,想活下來就必須手術。”
上杉宗雪不可能記錯,因為他當天解剖的時候,佐佐木庸平的死魂充滿著仇恨和埋怨,不停地強調著自己不想手術,強調自己多次拒絕手術,結果果然死了。
“因此,這份手術同意書,是你強製要求死者家屬簽的,是你利用信息不對稱的優勢地位,剝奪了死者家屬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這跟醫術無關,但是和醫學有關!”
“…………咳咳。”財前教授咳嗽著,不說話了。
“審判長,這就是我想說的,和我今天來這裡的原因。”上杉宗雪說完了之後,就朝著審判長說道:“關於醫學的問題,我就多說幾句吧。”
“可以。”東京高等法院已經明白了上杉宗雪的意思。
財前教授的問題不在醫術上,他的醫術可謂是完美無瑕,他真正的問題在於剝奪了他人的知情權和選擇權!
“誠然,財前教授說得沒錯,醫學是一門高深的學科,醫學的終點到底是什麼,是追求對人體研究的不斷進步直到萬物皆腐眾生不滅,還是追求對疾病分析有朝一日對所有患者所有病症的完全治愈,這是這座象牙塔永恒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醫術比我更好的財前教授顯然更有發言權。”
“我是個法醫,法醫的工作是傾聽亡者之聲,不論真相如何殘酷,不論屍體如何慘不忍睹,我也必須要將真相說出來,破解死亡之謎,,所以每一次我的驗屍,都代表著一條生命的逝去。”
“所以我一直以來的堅持就是,不隱瞞。”
“我曾經親眼見過一位胰腺癌的患者,在醫生善意的謊言下以為不是大病進行化療一度病情大為好轉以為自己已經戰勝了病魔,然而終究在一次又一次複發和化療後意識到了病情的嚴重性,最終痛苦地死去,臨死前埋怨醫生為什麼要騙她。”
“我也曾經親眼見過一位年輕的女性,被醫生實話告知了病情之後全力配合治療,努力地對抗病魔,一次次手術化療頭發散儘也不願意放棄,國內藥物產生了抗藥性後還專門去米國和意大利購買沒有完全通過日本檢測的靶向藥,最終花光了自己用來結婚的1000萬積蓄依然治療無效,臨死前埋怨醫生為什麼不騙她害得她人財兩空最後痛苦死去。”
“醫學之路,很多時候並沒有確切的答案,似乎隻要治好了就什麼都是對的,似乎隻要沒治好,什麼都是錯的。”
“其實從個人而言,我也不喜歡現在病人一死家屬就到處找凶手的習慣,其實從個人而言,我也很清楚我們不可能治愈所有疾病,收治所有病人,醫院並不總是有空床位,就像我不可能給東京都每一具屍體驗屍一樣。”
“所以我能做到的,就是不隱瞞。”
“無法為眼前病人負責的醫生,不具有當醫生的資格,就實際而言,病人死去是可能的,醫生誤診也是可能的,米國有個規矩,即隻要正式申告醫療的風險和讓家屬自己決定,那麼即使手術失敗,法院就不會在醫術問題上責怪醫生。”
“有說法是,臨床醫生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努力朝著理想攀登的階段,第二個階段是抵達了極限之後停下腳步,默默地為眼前病人儘力治療的階段。”
“財前教授,我很敬佩你的醫術,也了解你對醫學終點攀登的努力和理想,醫療係統本身是個十分封閉的體係,我們嘴中蹦出的那一係列專業的名詞晦澀難懂,我們做出的判斷有時要基於緊急狀態下的臨時考量。”
“但是,這個世界並不隻有通往醫學終點的白色巨塔而已,正如我一年多以來驗屍超過一千具,每一具屍體都有一個故事想跟我說,無論是幸福的、不幸福的,求助的、撒謊的,我都必須說出真相,我從不隱瞞,或許這也正是我為什麼適合當法醫的原因。”
“不真正地離開這座塔去看看外麵的世界,總有害死自己病人的那一天。”
“而我上杉宗雪,也打算就此辭去東京醫科齒科大學附屬醫院法醫病理科在職醫師的職務,以證明我的作證並非出於個人恩怨的考量!”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