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蔭官,在大明潛規則就是閣老級彆的重臣了。
而蘇澤這些年來的“赫赫威名”,也讓六科不敢封駁,這才讓蘇澤達成了“五品蔭子”的成就。
過了一會兒,高拱這才來到偏廳。
蘇澤連忙向高拱行禮,高拱卻伸出手。
蘇澤愣了一下,從錢袋裡好不容易搜出一枚喜錢,高拱這才滿意的說道:
“子霖是為了武監的事情來的吧?”
蘇澤連連點頭,高拱說道:
“兵部所議也是有幾分道理的,先德育再授兵法,也是謀國之言。”
聽到高拱這麼說,蘇澤立刻說道:
“師相,彆的閣老可以這麼說,可您這麼說,要置實學何地啊?”
“此事與實學何乾?”
蘇澤立刻說道:
“弟子不是反對德育,但是武監學製隻有兩年,如果都強調德育,那還能培養出將校之才嗎?怕是這樣培養出來的空談道德之輩到了軍中,豈不是要延誤軍機?”
高拱皺眉,他當然也覺得蘇澤說的有道理,但是他是儒家的士大夫,心底裡還是重視德育的。
蘇澤看到高拱有些動搖,於是說道:
“師相,其實兵法軍務,也是實學。”
“料敵千裡,廟算人心,這難道不是實學嗎?”
“師相也曾經撰文在《樂府新報》,要推廣實學,就要摒棄辯理和政論,將心思用在‘實心做事’上,如果武監按照兵部的合議,重德教而不重實教,那要如何推廣實學?”
高拱聽完蘇澤的話,也警惕起來。
蘇澤說的沒錯,兵法軍務確實也可以劃為實學,而且打仗是最實事求是的學問了。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戰場會給出最終的評判。
高拱有誌於興辦實學教育,那今日兵部用“德育論”來壓製武監生學習兵法軍務,那明日儒生也可以用這個理由來壓製實學。
但是高拱又是士大夫,他一直接受的都是德育為先的教育理念。
蘇澤繼續說道:
“師相,弟子也不是反對德育,隻是今日之世,乃是古今未有之大變局,人心動亂乃是天理。”
“師相您想一想,今上禦極登基後,這京師的變化?”
高拱一陣恍惚,他回憶起隆慶皇帝登基之前的景象,那時候東南倭亂剛剛平定,但是朝堂的政治爭鬥還在延續,京師還要防著北麵的威脅。
那時候也沒有開放港口,京師到了冬季還會缺糧漲價,京師過年也是冷冷清清的。
但是今年上元燈會的時候,高拱也站在城樓上,看到了歡慶的百姓,整個京師萬家燈火,君臣百姓通宵達旦的歡慶。
各種貨物都出現在京師的貨架上,北方草原的羊毛、海外的蔗糖、南洋的香料,很多原本昂貴的貨物,普通百姓過年也能買點回去。
但是作為內閣首輔,高拱也意識到了人心的變化。
經過蘇澤的提議,在鎮撫司單獨分出了民案司,負責民間有關經濟的案件。
去年一年京師的民案糾紛,就要比往年刑民加起來都要多。
地方上有關經濟的訴訟也在增加,為了錢財兄弟、親族之間的訴訟也開始增多,而京師中從事其他事業的讀書人也越來越多,在報紙的加持下,各個階層的讀書人,都在發出自己的聲音。
文化繁榮下,靡靡之音更是風靡,京師豪擲千金的酒樓開了一家又一家,教坊司在取消樂籍後反而更加繁榮,甚至還有良家女子為了謀生主動從事“賤業”。
蘇澤這句“古今未有之大變局”,確實說到了高拱的心坎裡。
也許自己真的站在一個新時代的節點上,那麼後人又會如何評價這段曆史呢?
隆慶之治?
高拱隱約覺得,可能這是評價都不足以涵蓋這個時代了。
作為大明這駕馬車的馭者,大明將要駛向何方,高拱自己也都沒有底。
抬起頭看向蘇澤,難道蘇澤知道?
高拱內心又搖頭,自己都看不清的未來,這個年輕的弟子能看清嗎?
隻聽到蘇澤繼續說道:
“師相,人不可能一輩子都在學舍裡。”
這句話說完,高拱也愣了一下。
蘇澤繼續說道:
“要正定人心,還是要移風易俗,從正四民道德開始,豎立適應當下時代的新道德。”
“而且來讀武監的,大部分心智已經成熟,應該以智育為先,授以實學實務。”
高拱沉默了。
蘇澤這套理論,和他的四民道德論,以及自己倡導的實學,形成了完整的理論閉環,這也確實是一種解決問題的可行方案。
難道這些都是蘇澤早就已經謀劃好的?
如果這樣,自己這個弟子的眼光也太長遠了些?
看到高拱還沒有說話,蘇澤還以為高拱沒有被自己說服,於是繼續說道:
“師相,弟子以為如果未滿十四歲的武監生員,可以先不入武監就讀,可以在國子監開設武監預科,先在國子監接受德育。”
“等十四歲後,再入武監學習。”
“這樣一來,也不會出現缺失德育的問題。”
高拱這才點頭說道:
“你把今日的話寫成一份奏疏上來,本官拿來在內閣議一議。”
緊接著高拱又對蘇澤說道:
“你可以和趙閣老聊聊,他也對兵部有所不滿,你這套理論和他們泰州學派的‘日用之道’也有些關聯,他說不定也會感興趣。”
蘇澤明白了高拱的暗示,這是讓自己去說服趙貞吉,有了趙貞吉這個在軍務上很有發言權的內閣輔臣支持,自己這套智育論更容易通過。
就在蘇澤準備回去起草奏疏的時候,高拱突然問道:
“你這套智育之說,倒是挺有意思的,那是不是可以開辦更多的實學書院,以育專才?”